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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虽被严令不准出门,但身为百草堂现如今的宗主,和征北将军的遗孤,她每日还是要去城门外的天守关巡视一遍,给护城的将士们鼓劲,也叫城里的民众知道,沈家军和百草堂会一直保护他们,直到最后一个人战亡,让他们安心。
然她自己却并不能放松下来。
沈家军虽英勇善战,悍不畏死,但毕竟已经许久不曾在战场上与羯人正面交战过,实力如何?很难肯定。而羯兵这些年却是一直在和大乾最强悍的应天军周旋,无论战力还是战术,都在日益精进,早不能和当年同日而语。且他们又刚刚重创萧妄,士气大增,这时候一鼓作气过来攻伐落凤城,自是要比平日更加棘手百倍。
从任何角度说,这都是一场极其艰难的鏖战,哪怕使出全力,也注定要流血牺牲。
因为这个,沈盈缺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今夜躺在榻上干睁着眼,也是千头万绪,忧心忡忡,她索性披衣下榻,去院子里散心。
才推开门,却发现周时予正提着风灯,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巡视。
甫一碰面,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腰跟沈盈缺赔笑:“郡、郡主怎的醒了?可是底下人忘了在屋里点安神香,搅了郡主好眠?这帮猢狲,都懒成猪了,奴婢这就去教训他们,给郡主出气。”
话音未落,人就要走,唯恐迟一步,沈盈缺便会把气撒到他头上。
沈盈缺这才想起,前段时日,她怀疑萧妄就是幕后操纵者的时候,为了给周时予下套,让他快些把萧妄的计划暴露出来,便一直在故意给他找碴儿,把他闹得都有些神经兮兮,一看见她就跟见了鬼一样。
沈盈缺挠挠腮,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公公不必如此紧张,我没事,就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周时予一向八面玲珑,听到这话,立马就明白她到底在为什么发愁,弯眼笑了笑,道:“郡主莫担心,少主公身经百战,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叫他们那群宵小制服的。此番‘战败’,兴许就是他的计谋之一,郡主只需照顾好自己,安心在这里等他凯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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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如此肯定,神情也不见分毫紧绷,显然是当真这么以为,对萧妄信任至极。
沈盈缺悬着的心也稍稍松动,转念一想,又恼火地蹙眉撇过脸去,“谁担心他了?他皮糙肉厚,哪那么容易就被人打败?我不过是怕他计划还没成功,羯人就领兵打过来,落凤城会遭难。”
周时予含笑看着她,没有戳穿。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沈盈缺被他看得脸颊微红,转身带上门,想回屋里歇息,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忽然灵机一动,她又停下脚步。
“若我没记错,公公第一次来秦淮河接我去汤泉行宫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自己十三年前曾经来过落凤城,为家父递送军情,当时还受了伤,就在这间寒舍养伤,还是家母亲自帮忙疗伤的?”她回头看向周时予,问道。
周时予不疑有他,点头承认:“郡主果然聪慧,奴婢随口一提的事,居然都记得这般清楚,难怪少主公对您一直念念不忘。换成别人,只怕也很难不对郡主倾心。”
沈盈缺没有理会他后半段溜须拍马的奉承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他前面的事:“那也便是说,周公公是在十三年前第一次遇上广陵王,便投身他麾下的?”
周时予提灯的手一抖,显是觉察到她言辞里埋下了陷阱,可把她的话掰开了揉碎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品,却什么也品不出来,犹豫良久,谨慎道:“可以这么说。”
“哦?”沈盈缺挑眉,“什么叫‘可以这么说’?难不成还有不可以的说法?”
周时予嘴角抽搐了下,仍旧保持着微笑的模样,“就是郡主说的那样。十三年前,少主公因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来落凤城避难。彼时京口出现异动,奴婢奉命过来给征北将军送信,路上不慎遭遇埋伏,幸得征北将军和月夫人相救,奴婢才幸免于难。也是因为这个,奴婢才来到落凤城,成了少主公的部下。郡主若是不相信,可以去找郭将军、陈夫人,或者槐序求证,他们当时也在场。”
沈盈缺看了他一会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嘱咐他早些回去休息,便进了屋子。
仿佛对他的话并没有任何怀疑。
然关上门的一刻,她眼眸里的光便沉了一沉。
倘若她还是上辈子那个满脑子只剩情情爱爱的天真小女娘,大约也就接受这个回答,不会再东想西想,可偏偏,她早就已经不是过去了,在深宫和那样一帮人精斗了一辈子,先质疑再求证,早就已经成了她的行事准则。识破谎言,辨别真伪,更是她的看家本领。
而甄别谎言这么多年,她自也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见解——世上最能迷惑人的说辞,从来不是谎话连篇,而是说真话,“遮遮掩掩”的真话。
就譬如眼下。
周时予说他是十三年前,萧妄被驱逐出都城的时候,才来到萧妄身边,照顾他起居的。这话定然是真,否则找郭子铭这些当年的旧人一问便可真相大白。
但他却并没有明说,在侍奉萧妄之前,他是谁的手下?当初又是奉谁的命令,千里奔赴落凤城,给她父亲送信?路上又是中了谁的埋伏,险些丧命?
也许是周时予的刻意隐瞒,也或许是冥冥中一种不可言说的直觉,她总觉周时予藏起来的这些信息,可能和萧妄的身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