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过被子铺到地上,又把已经昏迷的蔚子凡挪到被子上,俯下身去贴到他耳边。还没发出声音,她的唇就已经颤抖起来。这不单单是因为恐惧,还有担忧、愧疚,更多的是无法面对他。她不知道唤醒蔚子凡之后,他会以多憎恨的目光看着她。上一次她令他在冰冷的河里过了一夜,染上了痼疾;而这一次,他是会落下残疾,还是跟她一同丧命于此?
他显然不是为了救她而来,否则知道她被关在这儿,他不会是那种疑惑的语气。无论如何,她又害了他一次。不会有人大度到原谅一个使他的生命两次受到威胁的人。
她心虚得不敢去看他脸上和身上的伤,仿佛是她自己丧心病狂地把他毒打了一顿似的。她只能抱紧他,把脸贴到他的耳边,懊丧又难过地呢喃:“你会恨死我的,这次一定会恨死我……”
“谁说的?”
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呢喃。她停下来,缓缓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借着那朦胧的光线,夏茹溪看到蔚子凡像是想对她笑,然而他只扯了一下嘴角,便嘶了一声,看起来伤口很痛。
“你……”只说了一个字,她便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也可能是有太多要表达的话,惊讶的、难过的、心疼的、愧疚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儿,千头万绪化为一声哽咽。
蔚子凡的脸上是乌青发紫的伤痕,眼睛周围肿了起来,他还不知道自己俊美的脸已经毁了,似乎还想如往常一样露出温柔帅气的笑容来安抚她,这样子看起来实在很滑稽。夏茹溪承认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没有成功地笑出来,眼角一弯,几滴晶莹的泪水落在蔚子凡的脸上。
“谁说的?”蔚子凡又问了一遍。他抬起手,颤抖着朝她的面颊伸过去,像是要给她揩去泪水。夏茹溪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到他脸上,“我说的,我都恨死自己了……”
她握着他的手被轻轻地捏了一下,蔚子凡望着她,目光温暖而柔和,“我现在就想着出去后怎么把那几个人给收拾了,还没想到要不要恨你。”他想语调轻松一点儿,但一看到她肿起的脸颊,心就像被针刺痛了,喉咙里逸出一声低低的诅咒,“我要知道有人会这样对你,那天一定不让你走。在我身边,没有谁敢这样粗暴地对你。”
“子凡,别说了,你越说我越自责。”她泣不成声,“你不知道情况,也许你还要受不少的罪,也许我们根本不能活着出去。”
“是吗?”蔚子凡微微扯开嘴角,他的伤口灼痛着,然而他强忍着,试着安抚她,使她不要那么激动,“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重要的?”
他当然不能死在这儿,也不能让她死在这儿。这样说只是让她不要那么沮丧,如果失去了信心,就必死无疑了。
“听我说,茹溪,不要再自责了,不是你非要我来的,我会到这儿来找你,完全是因为我放不下你。”他很惊讶自己受了重伤还能说这么多话,但他说得越来越吃力,声音也开始含混不清,“不知道他们会给我们多少时间,现在我必须要休息一下,我的头受了伤,问题应该不是很大……”其实他有几次很想吐,都忍了回去,他明白自己的大脑受到了某种程度的震荡,应该不算很严重,否则他一定吐出来了,“你在我旁边躺下来,能睡多久是多久。”
他的眼睛往身侧瞥了瞥,夏茹溪会意,侧身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拉住两边的被头一裹,头靠在他肩膀的上方。
“很疼吗?”
“别说话了,睡吧。”蔚子凡已经撑到了极限,说完这句话便合上了眼睛。
夏茹溪不敢再打扰他,缩在他身旁,紧握着他的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屋里寂静得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依偎着蔚子凡的身体,她安稳地闭上眼睛。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在这样一个冷酷得如地狱的地方,她不但没有死,蔚子凡竟然就躺在她身边,生和死的确不那么重要了。可是潜意识中,活下去的欲望正在迅速膨胀——如果能活下去,她就这样一辈子躺在他旁边。这世上不是没有她挂念的人,最让她放不下的人就在旁边。
她闭上眼睛,正要睡过去,耳边却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茹溪……”
她确定是他在叫她,应了一声,想劝他快点儿休息,又听到他说:“我刚刚忘了。”
“忘了什么?”她轻轻地问。
“吻我。”他不能动,只能低低地命令她。
夏茹溪的呼吸一滞,脸颊也发烫了。她用手撑起身体,倾身靠近他。他的眼睛仍然闭着,疲累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沉沉地睡过去。她的心被爱怜的情绪填得满满的,又夹杂着一丝酸痛,禁不住用手抚摸着他脸颊上一块完好的肌肤,将自己柔软的双唇覆上他的嘴唇。
她用舌尖轻柔地舔着他唇上的伤口,血的腥甜味儿浓浓地充斥着她的口腔。她持续吮吸着他的唇,直到他的嘴微微张开,舌尖触碰,温情而贪婪地缠绕着。这种不带任何欲望的吻,只是抚慰着对方疲倦的心灵,向对方倾诉怜惜与珍视的情感。
渐渐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行了,乖乖睡吧。”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夏茹溪一定会气晕了吧?是他自己要别人吻的,末了却说得像是别人缠着他不放一样。然而不知为何,她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涌上一股喜悦感,像一注清澈甘甜的泉水淌过全身,灌注到心田,那儿立刻有一朵火红的花蕾怒放开来。
“子凡,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遗憾着一件事。”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声音很低,语气却富有激情,“我遗憾以前没有找到机会跟你说,不管是宋语心还是夏茹溪,都同样地爱你。十三年前,我就爱你了,从第一眼看到你起。”
她扬起嘴角,要微笑着入睡,一个很沉很疲倦的声音却灌进耳朵里:“傻瓜,初中三年,我唯一记得住名字的人就是你。”
她不得不又睁开眼睛,意外而惊喜地盯着他的脸。很快地,她眼里的光彩黯淡下来,正要开始又一轮的自责,却听见他很不耐烦地说:“不是因为你把我踢下河。”
他真的累极了,还没有进入深度睡眠,又被她的声音吵醒,虽然很不耐烦,却忍不住要回答她。
“快睡,不许说话了。”
尽管她兴奋得有一肚子话要说,却被他的态度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盘问,现在他需要休息。她明白到如果她再说话,他还是会强撑着回应她的。哪怕他多想睡过去忘记疼痛,也不会扔下她孤单单一个人的。
十三年来对他的无限思慕之情,换来的终于不再是短暂的一瞥。
她偷偷地笑了,在生死的边缘,她居然满心愉悦地笑了。因为获得了他的爱情,她必须要用一种方式表现出来,哪怕是在黑暗阴冷的工棚里,哪怕下一秒她就会迈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