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眼圈略红:“这都是二郎刻薄寡恩,非我长史之罪!”
宋长明肃容抬头:“王爷!京中之事,我已知晓!听说圣上竟然还未将苏旭那厮勾绝?王爷!您已经多次上奏!皇上究竟是何打算?难道为了个小臣,还要为难兄弟?”
秦王怫然摇头,他些微赌气:“二郎的脾气你还不知么……那就是个多谋无决之人!”
宋长明上前一步:“王爷!此言差矣!当今圣上性情阴鸷,并非容易相与之辈。王爷请想,咱们在封地经营私盐多年,如何先帝在时就不追究?老二刚刚登基便派人清理私盐旧案?这不就是冲王爷来的?王爷再想,一年之前,皇帝怎么就派了苏探花做宛平县令?这事何其突兀?本朝素来没有这个规矩的!”
看秦王还在怔忡,宋长明痛心疾首:“王爷再想,柳大人在江南清理盐案,苏探花在宛平扫荡殷山。他们翁婿一里一外,分明是里应外合!”
秦王顿时薄怒:“一样娶了他家女儿,可恨柳智远从来不把本王当个姻亲!”
宋长明谨慎看向内院方向:“此话论理不该小人说,就是那个柳氏也很可疑!她刚刚入府就敢偷听王爷书房私言!被您戳穿,还敢接话!王爷请想,何方女眷如此不知进退?大家闺秀岂能如此无知?如今看来……王爷!这柳氏莫非是柳智远派来的坐探?!小人听后宅仆妇嘀咕,柳氏的陪房丫头都是她姐姐从苏府送回柳宅的!此中无弊,谁能相信?”
秦王一甩衣袖、满脸痛恨:“也罢!看我回去料理了这个贱人!”
王爷既如此发话,这位柳氏大概是活不过正月了。
宋长明心底不由唏嘘了须臾,他这么说话无非是要将自己在江南失手的过错悉数推到柳智远父女身上,不曾想秦王居然想也不想就将他的谗言当真!回想那位美貌侧室喜滋滋攀着王爷手臂同去游园,也不过是去年开春儿的事吧?
宋长明抬眼再看秦王:这位年轻的皇族贵胄眼下青黑、神色恍惚,已经没了往日英姿勃发。他心中一动,莫非王爷真如奴婢说的,遭了先帝报应,发了那等宿疾?
想到这里,宋长明不禁打个寒颤:倘若过些日子王爷真有个好歹,王妃端肃,岂能容自己苟活?那就真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大事可成,就算王爷年少崩殂,他也有个拥立之功,理当辅弼幼主权倾天下。吕不韦故事我宋长明应当效仿!与其后半辈子过得偷偷摸摸、当不见天日逃犯,何如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丈夫事业?何况苟且偷生,又有几日?!
既然如此,那有些话他就不得不劝说主上了!
宋长明满脸恳切:“王爷!深闺妇人只要着人仔细看守,她能翻出什么大浪?您现在不必打草惊蛇。依我之见,王爷有心腹大患迫在眉睫!小人蒙王爷搭救,只怕此刻盐运使死囚被劫的奏疏大概亦有快马飞报京城。王爷,倘若今上得知小人被救,定要疑心是王爷所为!到时候抄家搜府,就在眼前!”
秦王略微沉吟:“二郎不至如此吧……他还真敢和我撕破了脸?”
宋长明急得顿足:“王爷!今上又不处置苏旭!又不让您适藩!如今宫里又有妃子有妊!王爷!您就没想过,太妃娘娘年纪并非老大,平素身子也好!如何忽然就薨了?难道不是今上下的毒手?只怕太后和大长公主也难脱干系!”
秦王脸色大变,他口中喃喃:“娘……娘啊……”
宋长明再近一步:“王爷!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再不起事,就算皇上一时隐忍不发,待那乡下寡妇生下儿子、今上社稷安定,世间哪里还有您的容身之所?况且王爷暗里已同大长公主势同水火!倘若太妃真是遭人毒手,王爷不见吕后诛亲王之事乎?”
宋长明五官狰狞:“如今已是生死一线了!王爷!”
他倏地下跪:“臣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早下决断!”
秦王些微愣怔:“那么……何时起兵最好?”
宋长明深深叩首:“人言正月十五,暴雪打灯,满月晦明,正当夺位!”
秦王轻轻咬牙,他终于下定决心:“准卿所奏!”
便在此时,一阵透骨冷风吹来,密室之内烛火明灭,映着屋中二人面色可怖、如同鬼魅。
重帘之后,秦王妃与王明珠平淡对视了一眼,各自无声嗤笑。
次日天不亮时,秦王府角门便抬出一乘小轿悄悄儿地去了雨神庙。秦王府对外只说,是王爷的一位姬妾大病初愈,要进庙斋戒祈求平安。
这座雨神庙乃是皇宫外八庙之一,等闲百姓、官员无权擅入,从来都是皇家专门祈福之地。譬如去岁天降暴雨,秦王即曾代替天子在此斋戒一月,祈祷天晴雨歇。也是为着秦王长久勾连于此,雨神庙内僧人、侍卫俱出王府。这座精美神庙,几乎成了秦王私邸。便有好事者窃窃私语,说秦王虔诚礼佛,在这庙里可布施了不少巨大箱笼,只是外人不知里面装得什么好东西罢了。
而且这等闲话居然是从严肃整齐的金吾卫嘴里传出来的。
只为雨神庙坐落在皇宫西北角,与偌大禁城只隔了一道护城河。如今数九寒天,御河结冰,胆大之人直可步行走过。金吾卫值戍闲得无聊,站在皇宫墙头儿上居然将秦王府络绎送来箱笼之事看了个满眼。如今听说庙里来了皇家内眷斋戒,那就谁也不敢偷窥了。
于是,金吾卫自然就错过了那镶金嵌玉的华美轿中,居然走出位落拓男子的奇异景象。
正月初五,破日。
宋长明带领殷山死士盘踞雨神庙。
庙中钟楼私藏巨大箱笼,里面俱是甲兵;亦有装满硝石的木桶在天王殿内堆积如山。
如此罗刹鬼世界,妖异频繁出;无奈金刚空怒目,菩萨枉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