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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田霖提到真正的陆原和,林路深心里怪怪的。现在看来,他应该几乎没有跟真正的陆原和相处过多少;或许从陆嘉死去那天起,真正的陆原和就躲到了那个顽强理性得近乎无情的芯片意识身后。
“你们过去不是很熟吗?”林路深忽然问。这个问题只在他脑海里闪过一瞬,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脱口而出了。
田霖果然有些出乎意料。他顿了很久,才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路深听了,默默无言。
“总归,”田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以示郑重,“我不会允许别人带走‘它’。”
“你可以用何天鸣威胁我,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没有查到‘它’;趁现在收手吧,你还来得及去度过一个幸福平淡的混蛋人生。”
第165章
忽然之间,如醍醐灌顶般,林路深明白了如今这个混乱的局面是怎么形成的。
芯片一开始就有问题。陆原和最早发现了芯片有一定的概率会产生自主意识,但他选择了遮掩;不仅如此,为了不暴露,他冒险放出田霖,写出了一个新的软件:“它”。
“它”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让芯片的自主意识不被更多人发现。根据过去的种种迹象,林路深猜测田霖的思路是设法让人脑里无法同时存在两个苏醒状态的意识,这样可以躲过检查,至少无法留下实际证据。
一个意识占据主导时,另一个意识会被迫休眠。但由于同一个大脑里记忆共享,使用者自身也很难发觉意识的更换,只会莫名觉得:有时好像换了一个人,有时好像不是我自己。
譬如当初的田霖,以及……钟剑。
林路深的表情逐渐严肃,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这是一种扬汤止沸的解决方案,甚至可以算得上饮鸩止渴。从监察委员会遇见的种种异常案例来看,芯片意识往往植根于人自我的性格与执念,并且有放大和极端化的倾向,它会比人类自我的意识更顽强、更坚韧,也更容易占据主导。
陆原和或许是自愿让出身体使用权的,他需要一个抛却情感、如机器般强有力的执行者,去完成那些他作为一个人很难做到的事。但其他人并非如此,芯片让他们中的很多人在不自愿、不知情的情况下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于是,以无数个意识的被迫失声为代价,“它”成功地守住了这么多年来的表面和平。
直到,“陆原和”在那一场对林路深的围剿中湮灭……或者说死亡。
失去了外界的一个重要掩护,为了不被发现、为了自保,“它”减少活动,几乎消失了。有可能暴露“它”的人或事物也被迫闭嘴,陆原和、钱思嘉、消失的监控……
林路深眯缝起眼睛,回忆着……
这很有可能是田霖建议“它”做的,因为“它”并不是个性情成熟的意识。
林路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早料到了会有今天,对么?”他语气冷淡,眸中的光一点点地暗下去。
这次田霖没有否认。他坦然而干脆,甚至有点决绝,“我只是让一切回归原本该有的样子。”
“今天的这个局面不是我造成的、不是‘它’造成的,是芯片造成的。”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不该把精力放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即使你九死一生打败我、抓到‘它’,问题也得不到解决,只会两败俱伤。”
“林路深,现在的脑科学中心,事实上已经在你手里。尽管你并不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接班人,但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去找寻新的、解决芯片问题的方法吧,这才是你该做的。”
林路深面前的屏幕上,长出了一道深色弧线。它均匀地展开,最后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在这个大圆圈里,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圆在上方约莫三分之一处沿着中轴线对称出现,下方则是一个标准的半圆。
林路深怔怔地盯着它,双眸泛红,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笑脸。
他喃喃道,“要是当初……你能先于陆原和发现芯片的问题,就好了。”
笑脸开始以一个极高的频率闪烁着,像是要打破这层薄薄的屏障冲出来一样。
过了很久,才听见田霖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我发现了。”
“可是我失败了。”
林路深愣了愣。而后犹如一记猛钟敲在他的耳畔——哐!!沉重、闷而响、回声不绝……
“我还以为这是不需要专门解释的事。”田霖半真半假地哼笑了一声,“难道你以为我当年倒台是因为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吗?还是我想在脑科学中心当皇帝?”
相似的记忆在林路深脑海里闪回,久违的晕厥与窒息感卷土重来。他联想到自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扎进肉里,“是陆原和他……还有其他人……”
“还是人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田霖的嗓音好似夹杂着风声,从远处吹来的,空旷而悠远,“后来我觉得,这个事儿不能完全怪到哪一个具体的人头上;特别是它在后来又发生了一次——也就是你的那一次。”
“陆原和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脑科学中心本身的自保欲望,又或者说是芯片不约而同的求生本能。”
“生命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而活着是他们共同的本能。”田霖说,“我也一样。”
“如果你认识过去的我,那么当你看见我在死过一次之后放弃抵抗、服从于陆原和、按他的要求写软件……这一切只是为了意识能够继续延续,你就会明白一个生命为了求生是无所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