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仲安被她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年纪尚小的时候,以为自己冰冷缺失温情的心终其一生都暖和不起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他连生死都无畏,也就不怕过得孤冷些。
但现在,他还是变了。
她填补好了他所缺失的温情,也抚平了他身上最冰冷尖锐的一角。现在这个站在朝廷上能周旋前后上下的左丞相,比起当初那个心中藏着无数戾气的两部尚书要真正地温和多了,他不再被轻易激怒,也不再被狂怒左右,他很有耐性地做解决着每一件棘手又得罪人的事情,哪怕最后的功劳算不到他头上,哪怕最后还是会失败,他都不再去为那些结果忧心。
他知道,就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承认他的成就,肯定他对于世道的努力与探索,但她能,且还会陪着他。
“我还是多活几年罢。”末了,宣仲安道,又急步上了床,把被子拉着盖到了头上,拦住了他泛红的眼。
许双婉转头笑看着他的身影。
建元六年,大年初五白雪纷飞,天还没亮,京城一大早的鞭炮声就接连不断,归德侯府的门前洒扫仆人一出来把侯府前面的路扫干净,天刚亮不久,正要归府,就听见马蹄声朝侯府这边过来,几个仆人连忙小跑着到了路边,给来者之人让路。
前来之人是凉州都督景亮之子景甘,侯府这几天前来拜年的人太多,不是谁都能放进门去,门子都是由着云鹤堂的人在守着,一见景甘就是不认识,也认出了他和他身后之人身上的气势来,便朝景甘一抱手道:“请尊客奉上大名。”
景甘抱手一回:“洛州都督府景甘奉家父之令,前来与左相大人拜年。”
原来是洛州景都督的儿子来了,门子当下就道:“还请贵客前堂大殿入坐,我等即刻就前去通报主子。”
“有劳。”
景甘入了地龙烧得正旺的“明公殿”,一身寒气没一会就褪了下去,正谢过侯府管家带上奉上的茶,就听有人在门口“呀”了一声,一道清朗的儿童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听说有个大将军来了呢。”
说着,门口有只小儿的腿迈了进来,景甘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见这身着湛新锦袍的小儿回过了头,与他身后的人招手道:“你快一些,哥哥牵你。”
“哥哥快。”
“是你慢了。”宣望康牵到了提着裙角跑过来的妹妹,叮嘱她道:“是大将军呢,”
景甘闻言微赧。
他乃洛州都督嫡次子,大韦十来年没有过什么大战事了,他没上过一次战场,他是托父亲高位之福才在军中当了要职,这大将军之名说来有名无实,他平时还不觉得被人称为将军如何,但被这小儿带着景仰的口气一叫,颇有些尴尬。
宣望康带了粉雕玉琢的妹妹一进大殿,两个通身贵气的小儿一入明公殿,只要是明眼人就能一眼看出他们的身份来,景甘一对上那好奇看着他的侯府小长公子的眼,他就起了身,朝他们抱拳道:“可是侯府望康小公子与郡公主?”
侯府之女宣钰君两年前被圣上皇后收为了义女,加封为了郡公主,可见眼前这个小贵女所受的宠爱之深,景甘不敢对她有所怠慢。
“正是。”望康见人给他行礼,忙松了妹妹的手给他回礼,小儿郎有模有样地拱手躬身,“归德侯府望康,携妹妹钰君,见过景大将军。”
“见过大将军。”钰君提着裙,微弯了下腰,她好奇地抬着头,看向了身上穿着薄甲的景甘,因看到闪亮的银甲,小女孩眼睛一亮,“哇”地一声感叹了出来。
“哥哥。”战服!钰君侧头就看向兄长。
望康也看到了,他脸上一片喜悦,忙牵了妹妹,朝景甘走去,“景大将军,您坐呀,我爹他正在园子里给我娘摘梅花呢,他磨磨蹭蹭的得选半天,我看我们还是说着话等他来的好。”
景甘愣了一下,见小长公子还朝他摆手让他就座,便失笑坐了下来。
望康先是抱着妹妹坐到了椅子上,随后才在妹妹身边落坐,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小公子老成地跟景甘道:“大将军一路来辛苦了罢?路上可冷?”
“还好。”见不过七八岁的小长公子像个小主人一般老成地招待他,景甘又是一愣。
“东叔?今儿是你当差啊?”望康看向了门边朝他笑着作揖的仆人,道:“你带景大将军的随将去旁边小殿歇一会,搬个火盆去让他们烤烤脚,端点热食让他们先将就着吃点暖暖肚。”
望康吩咐完,转头对景甘身后站着的几个随将送了个大大的笑容,又扬着笑脸对景甘道:“大冷天的,您家真是有心派您来给我们家拜年,望康在此谢过了。”
景甘身为将门之子,他的嘴在家中可以说是很会说话了,所以才被他父亲派来京城给宣相拜年,这厢他见到了侯府小长孙,这一打照面可算是明白了,虎父无犬子,这宣相能生出这等孩子出来,也难怪他父亲对他心悦臣服,任其差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