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谨心斋后的小院外。
瑞喜识趣没有进去,他告诉玹玗会自寻个去处,一个时辰后再与她汇合。
推门进去,玹玗惊讶得望着眼前的一切,仅仅一天时间,这里就完全改变了。
院中原有的物品都被移走,往下挖深了一尺,满满种着凌霜吐芳的寒兰,竹制旱平桥就架在花湖上,正屋的门被拆掉了,窗户全都移去换成了竹帘,屋内的隔断以轻纱代之,傢俬也都变成了竹制的。
原本破破烂烂的院子,似乎变成了江南雅居,弥漫着悠然淡雅的兰香。
“兰满院,香韵清然幽敛。含露傲霜凌风绽,素心盈雪涧……”突然传开的开门声,打断了玹玗的赞叹。
“看来你对这样的布置还算满意。”弘历笑盈盈地从东屋出来。
“爷!”玹玗快步走到他跟前,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才一天呢?”
“就当是和上次的那壶酒一样,变出来的。”营造司早就收到要修缮撷芳殿的旨意,他不过是让工匠先处理这所小院而已。“爷把它送给你,当作书斋可好?”
“啊?”玹玗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傻傻地说道:“可这里是紫禁城,每一个角落都是皇上的……”
弘历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既然说了送给你做书斋,这里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打扰,就看你想不想要。”
“想要,就算只是一场梦,都觉得好幸福。”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喜极而泣,她感慨地说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专门给我准备礼物呢。”
这话也许没人会相信吧?
玹玗出身上三旗贵族家庭,从小就衣食无缺。父亲常年戍守边关,偶尔回来也只是教她弓马骑射,母亲虽然疼爱她,却从未送过她礼物,无论想要什么,都要以不同的付出来换取。记得有一次妘娘带她和熙玥去逛庙会,她喜欢一对小泥人,妘娘便买了送给她,可刚回到府中就被母亲砸碎了。之后母亲竟然对她说,如果喜欢可以重新买给她,但前提是她必须以工整的字迹,抄写完《汉书》中的七十篇列传。
望着这一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在玹玗心中有完全无法抑制的欢喜,就好像是一颗石子掉进死寂的湖面,让湖水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难以归于平静。
“傻丫头。”弘历宠溺地伸手帮她拭去泪水,所有动作都是那么自然,又捏着她脸蛋说道:“大冷天在风口里流泪,想脸被冻坏吗?”
“只是太开心了,真的。”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表示感激。
“夏天之前我会让人过来把它改建成正式的花轩。”他指着原来的正屋,问道:“你想想看要取什么名字?”
“染露金风里,宜霜玉水滨。莫嫌开最晚,元自不争春。”尴尬一笑,这院子里又没种植芙蓉,她怎么会想到这首诗。
“拒霜轩?有点意思。”弘历不由得感到惊讶,她小小年纪竟已读过这么多诗词。“你若喜欢芙蓉花,到了开花季我让人移些过来就是了。”
“也算不上喜欢的,只是突然想到了这首诗。”玹玗摆摆手,又笑着说道:“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好,那去书房看看吧。”弘历拉着她往东屋而去。
玹玗原来居住的房间被改成了书屋,墙面粉刷一新,屋内的一切都已不同于旧时,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炕桌摆着围棋,还有整整两架子的书,且满室都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她不禁喃喃低语道:“这真的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吗?”
“可还缺什么,我让人再去置办……”弘历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惊讶声打断了。
“这不是我额娘的字迹吗?”玹玗捧起书案上的那本册子,看着熟悉的字体,泪水簌簌而下。怔怔地望着他,在宫中有这样的能力,又和母亲有所交集的皇子,应该只有四阿哥弘历,她敢确定。但想到昨晚和霂颻的对话,她决定继续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是十年前了,我拜托你额娘替我抄录的纳兰先生的词。”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弘历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吓唬地语气说道:“傻丫头,专程把这册词带给你,可是想你开心的,若是再哭,我可就拿走烧掉了,免得你睹物兴悲。”
这招倒是管用,玹玗立刻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爷,你先上坐。”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绣荷包,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说道:“既然爷说了要教我读书,那就算是我的师父了,徒弟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拜师礼,这个荷包是我亲手绣的,还望师父不嫌弃。”
“快起来。”赶紧接过荷包,细看荷包上的绣花,和之前给她的蟒纹玉佩一模一样,那绣工也精巧细腻。“你这针线活倒是比你额娘还好。”
玹玗柔柔一笑,得意地说道:“不管任何针法,我只要看过一次就会记住,完全不用学,好像是与生俱来。”
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孩,他像是着了魔一般,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思绪。
其实他最初会去关心玹玗,是因为对赫哲姑姑的感激和欣赏,可在第一次见到她时,竟被那双清愁的眼眸深深吸引。
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儿,本应该有着灵动明亮的眼神,开心就笑,伤心就哭,简简单单丝毫不懂该如何掩饰。但玹玗不一样,在人前,她脸上总是挂着浅笑,可眼底却透着一丝幽怨,这种情绪并不是一时的灾难造成,而是来自于长久的压抑。面对任何事都淡然处之,忧伤是淡然的,开心也是淡然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触动到她灵魂。只有在偶尔失神时,那个真实的灵魂才会出现,却也只是一刹那,很快她就会把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但是,怕被别人看透的她,却总能轻易读懂别人的情绪,猜到别人的心思。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也一样被限制着灵魂,他的出身、父母、还有整个环境,都逼着他牢牢锁住的真实自我。生在皇家,就注定要活在血腥里,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一个安全的羽翼,就是当今皇上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