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哀颜的意识在两个场景中不断穿梭,在此期间,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不断在自己体内苏醒,无数未曾亲历的画面在脑海深处闪现。
烈日炙烤之下,一群劳工挥汗如雨,他们手持石锤与凿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雕琢神像轮廓。楚哀颜身着华服,跪膝昂首,将祭品献给上苍。
庄严肃穆的室内,诸子百家慷慨激昂,礼法化作无形的剑锋你来我往,是非对错的交锋卷起谁为正统的风暴。楚哀颜凝神静听,眼神随着辩者们的身影流转。
巍峨的山巅,一位云游画家手持画笔,目光如炬,挥洒自如的笔法中大地山川跃然纸上。楚哀颜驾着一叶扁舟,在画中的墨河里执桨遨游。
一个房间的书桌前,当某人翻开书页的瞬间,楚哀颜诞生了。
“死体生相。”源非此打断了楚哀颜的神游。
二人已经回到了“雪银阁”,楚哀颜在短暂的愣神后,拿起小刀,走到镜子前,褪去外套。她没有犹豫,把刀捅向自己的脖颈。
拔出小刀,血液喷涌而出,楚哀颜听着自己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的心跳,默不作声。
当最后一点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后,楚哀颜扔下小刀,凝视着镜子中自己毫无变化的样貌。
“啪!啪!啪!”
身后传来源非此的鼓掌,楚哀颜转身,向他走去。随着楚哀颜的脚步轻点,散落在房间各处的血液汇成一股涓流,从伤口处重回她的体内。
“你说的没错,我果然不会死。”楚哀颜婉约的声音略显清冷,“困扰我的也不是诅咒,而是我本身。”
源非此赞同:“你已经接近真相了。”
楚哀颜点头,心念一动,瞬间来到“空谷学院”上空。在她出现的刹那,原本混乱的人群像是感应到她的出现般朝她的正下方涌来。
楚哀颜高悬半空,躯体遮住了太阳,让底下的人群沐浴在黑暗中。但楚哀颜成为了另一个太阳,刺眼的光芒令他们只能低眉垂首,不敢抬头。
楚哀颜往下踏出一步,身体随即下坠。她张开双臂,任由自己从高空中自由落体,重重地砸在地面。地面的人群似乎早已预料,为她的降临让出一圈空地。
楚哀颜因骨折而摔成一个诡异的姿态,扭曲的关节与破碎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液。
但若有人问她是否感到疼痛,她的回答是否定的。他人只能描述她身体客观状态,而永远无法共情她的感受。
血液向四周扩散,染红了周围人的鞋底。众人围上前来,轮流俯身亲吻她的双手。
随后,众人将楚哀颜的躯体托举而起。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沸腾了血液,细小的火苗从她身体各处窜出。
楚哀颜的躯体很快燃烧殆尽,齑粉顺着众人的指缝流下,随着空气流动飘散,消逝不见。
高空中,楚哀颜睁开双眼,望穿秋水的眼珠闪烁辉光,柔美的低吟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源非此:“我是什么?”
“成为神的感觉如何。”出现在楚哀颜身旁的源非此用一个玩笑,将这个问题推回给她。
楚哀颜向东方极目远眺,平直的地平线分割了大地与天空,却也让它们交融。她不会觉得只要踏上了地平线,就能走到天上去。
楚哀颜微微摇头:“我不是所谓的神明,我只是一个诞生于人们思想中的抽象之物,依托于人类的想象和信念而存在。”
“概念实体。”源非此插话。
“概念……实体,的确可以这么称呼,原本是仅能在思想世界中存在的概念,但不知为何拥有了现实的实体。”然而,这并未解答楚哀颜心头的全部疑惑,于是看向源非此,再次问道,“我是什么?”
源非此依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引导:“想想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它们的共性是什么,人们在追求什么。”
楚哀颜苦笑:“现在我连哪些记忆是亲身经历,哪些是被强行塞进脑子的都分不清了。”
“当你无法分别什么是真正的自我时,它们的区别真的重要吗。”
楚哀颜眉头微微皱起,仍在努力梳理乱麻般的思绪。
“重要或不重要,本身可能也没那么重要。”片刻后,楚哀颜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在这种问题上纠结,是解不开我的疑问的。”
“不错,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让主干节外生枝。”
楚哀颜抬高双手,将手臂上的伤疤展示在自己眼前,轻声呢喃:“对二圣的崇敬,对偶像的狂热,对神明的畏惧,对礼法的争辩……人们看似是被不同的崇高之物勾起心中的欲望,但实际上,都在追求他们各自认为的‘美’,而我就是这个抽象目标的具象化。”
楚哀颜望向源非此,见他朝自己点点头,继续道:“不过我没有感受到一个清晰的自我边界,好像在往一个方向延伸的同时,又在另一个方向收缩。”
源非此解释道:“概念本就是流动的,比如五百年前的玄族和如今的玄族已经不是一回事了。‘美’这种概念更加复杂,所有人都认可它的存在,但似乎永远无法对它的定义达成一个共识,所以你的感觉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