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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散记(第2页)

波多野真矢介绍了立教大学创办的始末,也谈及了周作人在法政大学预科的情况。最有趣的是,看到了周氏的成绩单,连入学的表格也找到了。作者在文章中,纠正了多处周氏《知堂回想录》的错误,有些考据,亦颇有力,日本学人的细腻、严明,在文章中均可看到。我以为研究文化,这样的史料钩沉,其功德不亚于鸿篇大论,可是长期以来,做这类工作者,却不多见。

周作人因“二战”中的失足,国人对其多是不屑一顾,多年来史料搜索不全,其研究远不及其兄鲁迅。我对周氏有许多矛盾的情感,但暗中喜爱他的文学是确实的。在日本和留学生交谈,不知怎么,都要言及他。留学生对其学识,亦倍加赞叹,以为就研究日本而言,周氏仍是一流的人物,而其文学之美,与鲁迅不相上下。但是不知怎么,留日的学生,很少深入研究周作人,是价值判断与审美判断错位呢,还是内心有障碍,那就不知道了。

立教大学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我在那里看到了创始人威廉姆斯(ChanningMooreWilliams)的铜像和纪念碑。波多野真矢在《周作人与立教大学》中云:一八五八年(安政五年)德川幕府批准签订“安政五国条约”,从而结束了日本长达二百多年的锁国政治。根据条约,欧美国家可以在日本设置“居留地”,外国人在“居留地”内享受有永久租地权和自治权。这就和中国所说的“租界”是一样的了。

在东京的筑地,即现在的明石町一带,即被划为租界,修建起外国公使馆、教堂、医院、学校,成为西洋式建筑林立的外国人街,仿佛老北京的东交民巷似的。

欧美人士随之大量涌入日本。受美国圣公会派遣的传教士威廉姆斯本来是在清朝上海传教,据说他只用了两个月时间便学会汉语。威廉姆斯这时又赶在日本开国之初抵达长崎,后又到大阪。1873年他来到东京,次年就在筑地的租界创设了“立教学校”,最初只有五名学生。以后他又陆续办起“三一神学校”“立教中学校”“立教女学校”“志成学校”等多所学校和几座教堂,因此在租界有很高声望。

教会学校对东亚的开化,起了很大作用。周作人对此亦不讳言。记不得他在哪篇文章说的了,意思是,中国的白话文,与《圣经》翻译有关。初读此文时,我还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很是惊讶。但后来想想,也是对的。周作人的希腊文,不就是在教会大学学到的吗?中国人懂得希腊神话,周氏功莫大焉。而这,也有威廉姆斯的劳绩的。

西方的传教士,在中国的评价一直不高,日本如何看待他们,没有去问。但看到教会学校在岛国仍有一席之地,遂感叹东洋人的宽厚。日本一些知识分子认为,大和民族有小气的一面,可他们偏偏保留了西洋的文化之塔。是“脱亚入欧”之心使然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一直不得其解。但就此点,如能写出书来,探讨一下,也有趣味的。

研究中国的近现代史,不得不看看中日的交往。中国人通过日本,了解了西方,这了解的过程,正是中国现代化的过程。可惜,由于军国主义的侵略战争,这种交往长期中断下来,此后,中国留学生的双脚,便更多地踏上欧美的土地,日本当代的中国人而言,已很是陌生的了。

5。被遗忘的一页

从佐渡岛回到新澙的途中,我和刈间文俊坐在甲板上,突谈起日本的左翼艺术。海面的风很大,轮船在慢慢地行驶着,可我们没有丝毫的冷意,倒是被话题把心里烘得很热。那一次谈及了我对日本左翼文学的兴趣,觉得是个值得研究的题目,可惜,这沉重的一页,在今天快被遗忘了。

我知道日本的左翼文学,是因了小林多喜二的名字。他的译本在中国有多部,名气很大。另外还有20世纪20年代末中国文坛的论战,从日本留学归国者的文字,曾怎样搅动了文坛。

日本的左翼文学运动,对中国影响深远。郭沫若、郁达夫、田汉、胡风等人,都是通过日本而学到了无产阶级文艺理论。加之小林多喜二的成功,《播种人》杂志的辐射力,日本式的共产主义思潮,对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是一种外来的力量,连鲁迅也因此而卷入到文化的争论里,看似中国文人之争,实则隐含着国际化的思潮。这个思潮,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进入低谷,在时间上,不能算短。

刈间文俊告诉我,战后的日本,左翼思潮一直在知识界颇有市场,至少在电影界,就上映过许多反战、反天皇的片子,在民间很受欢迎。但是直到现在,我们中国人,并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从日本学者那里了解了这些,新奇之外,心里的感觉是复杂的。

左翼文学,在今天已成了陈旧的名字,有谁还去关注它呢?但是东亚人的文化里,曾流淌着,至今还潜在地规范着人们,但是大家并未察觉。我一直认为,日本的激进文人和中国作家,有许多相通的地方,而俄国知识分子那样的激情,我们是没有的。这原因一方面是我们都是东方人,知道封建的压迫是怎样的严重;另一方面呢,没有基督的神谕,精神很人间化。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德永直的《没有太阳的街》,就和高尔基的《母亲》不同,韵律是有差异的。藏原惟人和瞿秋白有一些接近,但他们的气质又别于普列汉诺夫和卢那察尔斯基。东方的知识分子,对传统的反抗,有很强的现实感,精神背后很少有玄学的力量。但他们对人间的关怀,有一种暖意,现在偶读这些人的书,是可以感受此点的。

读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日本左翼文人的书,才知道中国激进作家,和他们在心理上,距离那么贴近。片上伸的《“否定”的文学》、青野季吉的《现代文学的十大缺陷》,很能代表日本文人的冲动感,这感受在阿英、冯乃超、成仿吾、李初梨等人身上,我们多少也可以看到。且看片上伸在《“否定”

的文学》里自白:

否定是力。

委实,较之温的肯定,否定是远有着深而强的力。

否定之力的发现,是生命正在动弹的证据,否定真会生发那紧要的东西,否定真会养成那紧要的东西。

有否定而表现自己。有否定而心泉流动。有否定而自己看出活路。

片上伸的观点,是在介绍俄国文学时阐释出来的,很带批评家的色彩。日本文人的冲动,和本民族的传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这冲动从外表上看,乃俄国精神使然。他们最初接受了苏维埃精神的启迪,又把这启迪传入中国,在文化交流上,起到了桥梁作用。难怪日本青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那么欢欣鼓舞,他们内心的情感,和中国大陆,确有一定的联系。

东亚诸国,为什么会产生左翼运动?对此的解释,已经很多了。说起来很有意思,左翼运动,一般都与文学有关。韩国的作家中,左派情结很重。日本著名的左翼人士,有许多以文学为业。人们之所以卷入马克思主义思潮中,与西学东渐和资本主义压迫有关。资本主义方式进入东方,首先导致了旧的文化的倾斜,人民一方面沦为资本家的奴隶,另一方面,又承受着传统惯性的压力。有学识的和有良知的知识者,用文字喊出了他们的心声,寻找精神的平等、自由,正是东亚知识分子的共有的东西,今天来看那一段历史,固然有众多稚气的因素,但那种在强权下反抗的气魄,无论如何,都是动人的。左翼文人在文化上对主奴关系的反抗,对资产阶级文化的对抗,有许多可研究的内容,我们今天读了,仍有感人的一面。我们看一看日本电影评论家岩崎昶《现代电影与有产阶级》的文字,能够嗅出早期左翼学者的锐气,他们在物欲泛滥之中,力保人格独立的精神,在今天的中国,已不多见了。东方的反压迫者艺术,在粗糙、稚气里,透着人间的本色。我们在那些用血写下的文章里,确可以看到迷人的色泽。和那些仅醉情于小我,与享乐的文人比,这些文字更执着,更让人发现心灵特有的存在。

刈间文俊和我长时间地谈论过左翼文艺的话题,好像内中有不尽的情思。刈间文俊说,他年轻时向往过共产主义,来过北京。后来中国的巨变,使他对左翼文化有了新的认识。但中国的百姓,对这样的文人,知之甚少。似乎日本人,都是右翼似的。左翼文化,可以改变一个民族的历史,我们中国的今天,不正是在这历史的延续中吗?

现在的青年人,尤其是中国青年,大抵已将红色风景忘却了。红色文化,后来造成了社会的悲剧,已成了灰色的谈资。

每每想起它,我就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我曾那么深深地憎恶暴力,但细想一下,暴力正是暴力的结果。东亚的无产者文艺,恰是黑暗年代的产物。我们对它的成败得失,认识得不够。重新打量它,或许于民于国,是有利的。冷漠了那段历史,其实就漠视了今天。新左派的一些观点,常常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左翼思潮吻合,在今天已形成了新的力量,在未来的生活里,谁敢说不能掀起新的浪潮呢?

6。长崎一日

亚洲人对欧美诸国的记忆都很复杂。中国有过义和团运动,日本曾镇压过天主教信徒,血的流淌还记在史学的著作里。前几年遇到几位东洋学者,言及本国的开化史,有着难言之隐,语气背后,感情很是矛盾。西方人进入亚洲,究竟如何评价,殊难定义,这里遇到了价值上的难题。开化的过程,亦是恶的力量冒头的过程,所以怎样看待历史,总有不同的观点。事实判断与道德判断,有时是不能合一的。

我到日本的长崎,看到诸多洋人的纪念馆,便想起了百年前的那段历史。日本的开化,是从这个城市开始的。不过最初的国民,对洋人的看法并不太好,有时还有一点冲突。可是西洋的文化,毕竟有它的魅力,大浦教堂陈列馆有一段陈列便说明了问题。传教士起初到长崎,是受到重重阻力的,后来政府派兵还镇压过教徒。但是受到了西洋宗教感化的民众,在天主教受到迫害的时候,还暗中坚持着,涌现了许多感人的故事。

西洋的感化东方,首先是宗教,那里的精神给我们黄皮肤的人以惊异的感觉。其次大概才是船坚炮利,物质的东西。所以有人说,征服一个民族,首先是征服民众的心,的的确确的。

长崎是个美丽的城市。站在山坡向下望,海港上停满了商船。西方的货物,最早在这里登陆,它在东瀛近代史上,有着不小的意义。我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个公园,叫哥拉巴公园。

这个公园是为纪念几个洋人而建的,处处是洋宅,建筑迥异于日本,一看就是西洋的风格。哥拉巴是个英国商人的名字,日本幕府末期来到长崎。友人介绍说,哥拉巴是为日本的近代化做出贡献的人物。他带来了采矿技术,修建了铁路,后来一直生活在日本,并娶了日本妻子。哥拉巴的故事,在长崎这里变得颇有人情,倒没有与掠夺、殖民入侵等词汇联在一起。日本人的历史记忆,就是这样地带有温情。

殖民入侵与文明东移,是个复杂的问题。哥拉巴是个赚钱高手,还是殉道者呢?日本人纪念他,不因掠夺而愤怒,倒是感激其带来了文明之火。此种气魄,中土的百姓是少见的。在北京,就没有利玛窦纪念馆,上海滩也找不到多少西洋商人的资料馆。

中国的开化始于何时,进程怎样,有哪些人起到关键作用,都一片朦胧。我在哥拉巴公园闲逛的时候,就有一种隐痛,好像被刺伤了什么。正视历史,并不容易。这里的纪念馆,就公开陈列锁国时代歧视洋人的公文,以此反省当年的得失。而我们呢,不仅避讳,且又破坏,连一点有价值的文物也散失掉了。据说日本有一种强人崇拜心理,凡超过自己的,都虚心地学,拜其为师,甚者捧之为英雄。但中国的文人却往往说:我们过去,比他们阔多了,那语气,与阿Q是相差无几的。鲁迅当年,曾讽刺过我们的这些弱点。但这毛病,至今还未能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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