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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的孙长缨对娘亲孙素纹说:“当年娘已归家不是姨娘,现在是府里大爷的亲娘,称呼一句孙家姑太太,不是很正常!偏黄渡给我掰扯亲戚礼仪关系,亏我将他捞出来,又让他当管家,谁知是个死心眼,白白枉费我的银子!”
孙素纹对她的叨叨充耳不闻,紧张地看着从外走来的英武男子,长身玉立、面貌俊朗,对着自己笑着招呼:“姨娘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吧!”
孙长缨不满地说:“叫什么姨娘,这是娘!”
孙素纹很激动,拦住孙长缨的话头,“不要吵了,听你弟弟的,我本就是姜家的姨娘,如今不过是恢复原样,也好,将来进了祠堂,能见着你们爹了!”
姜攸跪下行大礼,口称:“姜攸,谢过姨娘养育之恩!”
孙素纹眼含泪水,闪身受了半礼,黄渡见名分已定,轻轻舒了口气。一时间,除了孙长缨不高兴,姜攸和孙姨娘热络地叙亲情,黄渡安排人布置孙姨娘的住处。
姜府花园,桂花挂满枝头,香味随风飘散,姜攸看着月影,不远处传来的埙乐声,让他紧绷的头脑一阵轻松,他不由沉浸在深秋的夜色中。
黄渡吹完一曲《高山流水》,过来和姜攸招呼道:“大爷又在散步呢!”
“你喜欢这首曲子,是希望与谁‘高山流水遇知音’呢!”
黄渡笑了笑,“爹爹当年只教了我这一首,说我练好了,就弹古琴与我合奏的。”
黄渡的悲剧来源于因丧父母嫁,姜攸觉着这话题不好深谈,于是换了个问题:“白天,你说亲情不逾规矩,为什么没同意姑奶奶的说法?”这是问黄渡,为什么坚持称呼孙素纹为姨娘?
“大爷,我读书不多,记得老爷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让府里的师爷定下家规,其中有一条‘嫡庶分明,庶不犯嫡’,大爷作为单传独苗,养在太太屋里当做嫡子,传承的是姜家主枝一脉,后来府里有变故,为了姜家,将大爷送往江南,孙姨娘才有幸养育大爷,这也是她的本分,否则,当年老爷不会让她带银子回江南的。”
姜攸见他说起旧事,不卑不亢地陈述,不由问道:“你……对你母亲,还有怨恨吗?”
黄渡微微一愣,轻轻摇头道:“经过官司之事,我终于知道,有些缘分生来淡薄,不可强求,也不需强求,往后我只尽本分,不报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黄渡慢慢说道:“我记事很早,小时的下巴上,长有一道凸出的红色胎记,母亲很不喜,加上她难产时父亲的一声‘保小’,她一直认为我是不祥之人,我在她面前总是低着头,不然她见了我的疤痕就生气。父亲对我很细心,一直精心照顾,后来,我下巴上的红胎记渐渐消除,我想母亲一定会高兴的,于是抬头给她看,却见她的眼里仍是嫌恶……缘浅就是缘浅,强求不来呀!”
姜攸猜测,黄渡出生时的红色胎记,也许是新生儿血管瘤。前世的社会新闻有报道,丈夫嫌弃患儿是女婴,且因鼻唇间的血管瘤,擅自将孩子遗弃,母亲四处寻找孩子。那时的科学发达,世人的知识尚且不懂,大多数患儿的血管瘤,会随年岁增长而消退,何况此时。
“你母亲后来找过你吗?”
“倒是来过,让我将月例银子给她,说因为我打官司,翻出旧事,她家那位被治罪,用罚银代替流放,我应该补偿……”
黄渡苦笑着说,“我哪里还有银子,能从流放地回来,都是托姜家的福,我当初答应姑奶奶,到这里做管家五年,管食宿不开工钱,抵消姑奶奶上下打点的钱。”
黄渡接着解释:“所以,今天姑奶奶对我很生气,骂我是白眼狼,没有帮她改口姨奶奶的称呼,其实是姑奶奶没想明白,在府里,横竖是大爷说了算,姨奶奶能与大爷重聚,是有福气的,姨奶奶守着规矩,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姜攸听得真费劲儿:姨奶奶说的是他姨娘孙素纹,姑奶奶指的是他姐姐孙长缨。心里赞同黄渡的务实想法,现在定位好每个人,以后处理起家事就简单些。姜攸对黄渡吩咐,姨奶奶的住处要按她的喜好布置,伺候的人不能少,一定要让她住的舒心,“姨娘这些年东奔西走的,该享受一下安定生活!”
次日,姜攸饭后去看望姨娘,见她的院子宽敞明亮,屋子里的黄花梨家具整齐,帐幔帘子的颜色样式、陈设的玩器古董,都恰到好处。孙姨娘身着雪青色缎绣仙菊团寿纹夹袄,刚用过饭,旁边的丫鬟拿巾帕、面镜伺候她洗了脸,她笑着对姜攸说:“我正想叫人找你来,有些事要对你交代,咱们到西次间去。”
西次间摆了佛龛,帐帘后面有张大书案,正中间是雪白的纸张和砚台,边上有一摞账册。孙姨娘在佛龛前肃目沉吟,上了香后,走到书案前,指着那一摞账册,对姜攸道:“这是姜家的财产账簿,当年你爹让我带走的银子,我学着你舅舅投到生意上,后来你姐姐接着经营,这些年下来有些收益,现在都交给你,我的任务完成了,”孙姨娘感慨道:“其实我生性喜静,往日要谋算生意是没办法,总担心辜负了你爹对你们的安排,现在好了,你姐姐已有了好归宿,等你成亲后,我就彻底安心了。”
姜攸翻了翻账册,有些动容:“姨娘这些年辛苦了,往后就不用操心劳力了,我定会好好孝敬姨娘,没事叫个戏班子或杂耍进来,姨娘只管吃好玩好的乐呵!”
孙姨娘欣慰地笑道:“倒也不需那样,你的孝心我明白的,我平日里没事喜欢抄经,抄好了送到寺庙里供菩萨,积攒些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