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毫不在乎的语气,就好像胸口正插着一刀的不是自己,是个毫无关系的路人甲。
楚倾娆怔了怔,“你……”
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从怀里掏出一把环山大砍刀,给他狠狠补上几下。
然而那可恶的始作俑者见她有些语塞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反而明显了几分。他就这么微微歪着脑袋,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蕴着笑,直直地看着她。
被一个向来冷面残酷,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忽然用这种眼神盯着……楚倾娆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刚才被自己摔坏了……
感觉浑身发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这剑……要拔出来。”然而她的语气并不坚定,因为根据医学常识,这剑固然是要拔的,可拔出来的一刹那会重新撕裂伤口,再一次造成血流如注的结果。
常人都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更何况祈晟……
想到这里,楚倾娆下意识地移动了目光,看向对方的身下。祈晟的一身灰黑的袍子,早已被雨水浸透,贴在冰冷坚硬的面上,一片血水模糊。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是否还有血再继续流出。
但就算看不到,答案似乎也已经是毋庸怀疑的。
楚倾娆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其实有些事情,有些答案……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想得到,但她就是不愿让思绪触及那可能提前预知的结果。
她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逃避。
片刻的沉默后,祈晟的声音幽幽传来,说的却是和之前楚倾娆的话头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他道:“你方才分明可以自行离去,为什么……没有?”
楚倾娆身形一震,竟是不由自主地收回了视线,望向别处。
她没有回答。
身后之人颇为耐心地等了一下,又开了口,“你回答……我就拔剑。”
“……”楚倾娆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插在自己胸口的剑,爱拔不拔怎么反倒成自己欠他的了?
但她却到底没有笑出来。她笑不出来,就算笑,也觉得唇边带了些苦涩。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洞穴中的二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得到外面雨声如注,没有停歇的意思。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间,才终于再一次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一次,开口的是楚倾娆。
“对不起……”她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双膝之间,藏匿住了面上的神情,然而模糊的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哽咽。
说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却远胜过再多华丽的辞藻,和繁复的言语。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
包括每一次他试图挽回二人关系所作出的努力,包括自己每一次转身离去时他眼底的痛惜……这些细节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只不过,都刻意忽略了而已。
二人关系的一切症结,在于他们之间横梗着一条人命,在于那个雨夜中,彼此被放大到极致的不信任。
而如今,事实已经被以最残酷的方式剖开,并摊开在她的眼前。
云卿策是假的。那个一直眉眼含笑,温润如玉的汝南王世子的存在,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死去,并将这种死所带来的后果发挥到极致——自己从此和祈晟决裂,一个从来冷静到可怕的男人从此将不再冷静,也将不再没有破绽。
那晚的种种误会都是精心设计的。从身中迷药的自己和中了媚药的祈晟,到“刚好”能让他们二人独处的小木屋,到莫名出现在祈晟身边的钱思妍,到身中剧毒却仍旧奋不顾身来救自己的云卿策……这一切,甚至再追溯得远一些,包括那忽然出现,使得云卿策治疗眼盲不成反而陷入濒死边缘的南海神医谷粱修,将所有疑点引向祈晟之后,便忽然消失。
现在想来,铺垫很早就已经埋下了,这精心安排好的一环环阴谋都只有一个目的——让云卿策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的眼前,并且,还是死在祈晟的剑下。
一切都是算计,一切都是……假的……
楚倾娆忽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白痴,竟然就一步步那么准确地往人家挖的坑里跳。还有自己旁边的这个人,一个堂堂的王爷,恶名在外,竟然也这么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
她越想越生气,却到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气什么,生谁的气。
可她依旧气得发抖,无法自抑。
而正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紧接着一个潮湿却带着暖意的身躯贴近了过来。楚倾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一只手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轻抚了几下,然后稍稍用力,迫使她的脑袋往一侧轻轻压了压,直到靠上了一个坚实有力的肩膀。
这种感觉哪怕久违,却依旧那么熟悉。熟悉到足以让心内再坚硬的百炼钢,都在一瞬间崩塌,化为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