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衍醒来,见顶上纯白的床幔四散软榻,微亮的烛火显黯淡,浮过烟雾氤氲的熏香,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死了。
他睁眼直盯床幔,心口阵痛已缓和不再,只有酸涩的双眸疲惫不堪,他随意扯下手背的药贴,默默收拾在腰间。
那么多次都扛过了,今日却偏偏扛不住了。
叶衍借着烛火看清自己的手。
晕倒只是意外,童徒子那些话是意料到的,原来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心里还是会失望。可寄人篱下已经失了尊严,遭人利用又算得了什么。
谁能保证这辈子不被利用几次。
他们想得到的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情报,而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该去到哪里的可怜人罢了。
叶衍,叶倾羽。
他对自己的了解仅仅是一个姓和名,但这也够了,名字本就承担不起过重的责任。
梧桐树下,新叶已发,门外三两闲谈传不进里面人的耳朵里。清冷月光映着树下的一张石桌,桌面三四盘小菜,两坛弦镇桃花酿,菜未动酒已品。
岳沉傲换了简单发束,着舒适衣袍,不羁地靠着梧桐,眼里寒光愈渐,手边是一坛空了的酒坛。
“不够意思。”他双指并合,朝着石凳坐上品酒的初竹眯眼笑道,“来做客还带山下的酒。”
二人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初竹谅他是醉了才口出此言。
她放下琉璃酒盏,月亮在酒里现身,盈满月光将她的侧颜映得几分刻薄,睫羽倒映一卷轻扇,谁料她此刻的桃花眼里满是柔情。
“我的桃花酿……”
“全给那段小子了吧。”
“剩了几坛,你要想喝,我去拿。”
岳沉傲低笑几声,借着梧桐的树干勉强站起,将落到身前的墨发顺到背后,一步一摇走向石桌。
“别了,酒留着你慢慢喝。”说罢他揭开最后一坛酒的封泥,尽管不比凌雪峰桃花酿,但酒的醇厚带着桃花香四溢,也是不差。
初竹斟酒,他却抱着那坛酒复坐至梧桐,仰头猛灌几口。衣襟湿了大片,发丝贴着身躯,一眼看去竟不似白日里顽固说笑的清峰长老,月光的映衬下,他是那样虚弱,那样不甘。
岳沉傲眼角微红,全身倚靠在梧桐树,若不是有什么在支撑他,初竹真怕他会就此倒下。他沙哑道:“也就你记得,特意给我带酒来,多谢了。”
“司马俨本是要来,被边境的军事绊住脚,抽不开身。让我给你带句‘斯人已逝,勿念其身’。”
斯人已逝,勿念其身。
岳沉傲仰天大笑似疯魔,但只有初竹能瞧见他眼里晃动的泪光,似一颗颗饱满的水珠,一低头就能爆裂。
可他没有。
初竹还欲说些什么安慰他,岳沉傲却突然转变话风:“知道又要开战了吗?”
拿酒的手忽顿住,很快恢复平静,初竹不动声色地饮了半口,双目紧盯盏里明月,低声道:“衡灵派曜天君,以前听闻过他的几分名气。只道他剑术精湛,非亲系长老却破格拥有三把灵器,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也不为过。”
岳沉傲喃道:“了解得这么多……不像你的作风啊。确实,顾渊年少成名,十岁便能斩杀百年玄武,十五岁自创法门,掌握了衡灵派与他自修的法术。我可认为,他能守下若水关。”
初竹瞥他一眼,声声如倾诉,话里不显悲:“玄境军多少?”
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万大军。”
酒过三巡,尘封的往事难免从腐烂至深的烂泥里解封。美酒埋久了更醇香浓厚,可花草埋没只会腐朽不堪不复光鲜。
“二十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