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还有你,先生。”
我似乎在无意识中说了这句话,接着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但是,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哽咽。一想到奥加尔太太和苦果村,我就心寒;一想到要与我并肩的主人之间隔着翻腾的波涛,我的心就更寒了;然而当我想到我与真爱之间隔着财富、阶级、世俗这片更大的汪洋,我的心就寒冷如冰了。
“路途真的很远。”我又说了一句。
“的确是这样。等你到了爱尔兰康诺特的苦果村,我就永远看不到你了,一定是这样的。我从来不去爱尔兰,因为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里。我们一直是好朋友,简,你说是吗?”
“是的,先生。”
“朋友们在分别之前都会珍惜剩下的不多的时光。星星们在天上闪烁,我们就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来话别,平静地谈谈航程。这棵七叶树下面有围着老树根的凳子。来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安心地坐在这里,今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了。”他让我坐下,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这里离爱尔兰真的很远,珍妮特,很抱歉,我要把我的小朋友送上这么令人厌烦的旅程了。但是,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那该怎么办?简,你觉得你我之间有相似的地方吗?”
这次我没敢直接回答,因为我的心情很激动。
“因为,”他说,“有时我对你很好奇——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当你靠近我的时候。你好像牵着我胸前左面一根肋骨,你的小小身躯牵系着一根弦,与我的身体紧密相连,难分难舍。但是,如果我们之间隔着咆哮的海峡和两百英里的土地,我们远远地分开,那么恐怕那根弦也会断的。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便揪成一团,开始流血。至于你……你会忘了我的。”
“我永远都不会的,先生,你知道——”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简,你听到夜莺在林中歌唱了吗?听!”
我本是静静地听,可是却突然抽泣起来,接着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任眼泪流下。我的心里痛苦极了,浑身战栗着。待我能说出话的时候,我只能说出一个由衷的心愿,那就是:但愿自己不曾来到这个世上,也从来没有到过桑菲尔德。
“你是因为马上就要离开这里而难过吗?”
此时,悲伤和爱情已经占据了上风,并且支配一切,压倒其他的情感,它要求生存、发展并且主宰一切,没错——它要表述心声。
“离开桑菲尔德,我很难过,我爱桑菲尔德——我爱它,是因为在这里,我生活很充实,很愉快——至少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我没有被人肆意轻视,也没有被刻板的规矩弄得僵硬,没有混迹于低劣的人之中,也没有被排斥在同光明、健康、高尚的心灵交往的机会之外。我已经面对面地和我所敬重、喜欢人的人——和一颗独特、活跃、博大的心灵——交谈过了。我已经和你这么熟悉了,罗切斯特先生,而现在就要与你分开了,这让我觉得害怕,痛苦万分,我看到离别不能避免,就像死亡不能避免一样。”
“你在哪里感受到的呢?”他猛然问道。
“哪儿?你那里,先生,你已经把这些放在我的面前了。”
“放置了什么?”
“英格拉姆小姐,一个高尚、漂亮的女人——你的新娘。”
“我的新娘!什么新娘?我没有新娘!”
“但你马上就有了。”
“是的,我会有的!我会有的!”他紧咬牙关。
“那我一定要走了——你自己亲口说的。”
“不,你一定要留下来!我发誓——我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我告诉你,我一定要离开!”我的怒火被点燃了,我反驳道,“你难道觉得,我会愿意留下做一个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吗?你认为我没有血肉,只是一架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任凭别人从我嘴里抢走我唯一的一口面包,任凭别人将我杯子里仅有的一滴生命之水泼掉?难道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穷苦,我没有显赫的背景,我长相平庸,我个子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你想错了!——我的心同你的是一样的,它丰富,它充实!倘若上帝赐予我再多一些的姿色和足够的财富,我也会让你像我离不开你一样,离不开我。我没有按照世俗和规矩同你说些话,也不是在用血肉之躯和你说话,而是在用我的灵魂和你的灵魂说话。就好像现在我们一同穿过坟墓,站到上帝的脚下,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本来就是如此!”
“本来就是如此!”罗切斯特先生重复道,“就是如此,”他一边将我拥入怀中,一边将自己的唇印在我的嘴唇上,“就是如此,简?”
“是的,就是如此,先生。”我回答,“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因为你已经结婚了,或者说和已经结婚没什么两样了,同一个配不上你的人结婚——同一个你没有一点儿好感的人——我绝不相信你会爱上她。因为我看到过也听到过你暗讽她。对这样的结合,我真的很不屑,所以我比你强——让我走!”
“你要去哪儿,简?去爱尔兰吗?”
“是的——去爱尔兰。我已经把心里话都说了,所以去哪里都可以了。”
“简,冷静点儿,不要挣扎,现在你就像一只发疯的小鸟,在拼命撕掉自己的羽毛。”
“我不是什么鸟,更没有陷入鸟笼。我是一个具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现在我要动用自己的意志离开你了。”
我又努力地挣脱了一下,便摆脱了他,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你的意志可以决定你的命运,”他说,“我现在就将我的手和我的心以及我的一份财产都交到你的手上。”
“你这演的又是哪一出闹剧,我只会一笑了之。”
“我请求你在我的身边度过余生——成为我的另一半,做一对世上最佳的伴侣。”
“关于你自己的命运,你已经作过选择了,那就应当坚持到底。”
“简,别激动,平静点儿。我也一样,也得平静下来。”
这时,一阵风吹过满是月桂的小路,它轻摇着七叶树的枝杈,又飘走了——消失了。夜莺的歌唱已经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了,听着这个声音,我再次哭了起来。罗切斯特先生安安静静地坐着,和蔼但面色严肃地看着我。过了很久,他才说:“到我身边来,简。听听我的解释,让我们原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