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上望下去,只见旌旗如云,士马如海,整个军阵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一般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这支军阵人数虽众,却多而不乱,排列有秩,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巨型机器,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将士们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是连绵不绝闷雷,持续不断地轰鸣在辽阔的旷野上。随着大军不断地接近,声势愈加惊人,仿佛天地也为之色变。
此时城上守军也渐渐看清,这个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排高举盾牌的步卒,为身后的队伍提供防护。紧随盾牌之后,是人数众多,排列成一个个整齐方阵的弓弩手。
弓弩手之后的队伍更加庞大,队伍前部的士卒在行进间大致集结成为一个个数十人小队,每个小队的士卒们分列左右两行,肩上扛着一具长长的木梯,一个个小队如同一只只多足的怪兽一般。数十上百个这样的队列聚集在一起,如同神话世界里怪兽一般向城下扑来,看得城上守军头皮直发麻。
最后面,更有大队排列整齐的军士,就如同是一大片无边乌云笼罩在大地上。
而军阵当中三杆大纛迎风飞舞,格外醒目。仔细看时,却分别是西魏大将军于谨、建州刺史杨摽、洛州刺史泉仲遵的认旗。
话说上回西魏诸公卿密议,最后一致决定再度倾国而出,发兵接应据守虎牢叛降的高慎,并寻机与东魏军决战,以争河南。
高慎如今被西魏朝廷授司徒、侍中,而且作为一个归降人物,他具有标志性的意义,理应受到重点的保护,因此高慎本人已不合适继续留在虎牢。考虑到虎牢的重要性,则必须选派一员名将来镇守。宇文泰思之再三,还是飞骑传讯刚刚在玉壁建功,以善守而闻名的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东道行台王思政,调他即刻移镇虎牢。
宇文泰虽说决心出兵,但是面对优势的敌军和即将到来的复杂局面,心底还是多少有些不安,便召来相府宾客蒋升相询。
蒋升字凤起,少好天文玄象之学。宇文泰雅信待之,常侍左右,以备顾问。当年小关之战时,窦泰兵进潼关。宇文泰帅军疾行迎战,于马牧泽设伏。时西南有紫黄气报日,从未至酉。宇文泰问蒋升道,
“此何祥也?”
蒋升答道,
“西南未地,主土。土王四季,秦之分也。今大军既出,喜气下临,必有大庆。”
后来西魏军果然大胜,斩窦泰。
这次见宇文泰又再相询,蒋升对曰,
“春王在东,荧惑又在井、鬼分,行军非便。”
宇文泰沉默半晌,方道,
“此已如箭在弦上,何容就还?苟有不利,天也,又复何悔!”
遂不听蒋升之言。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西魏举国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东出潼关,再度进军河南。
当西魏军主力到达洛阳之后,在河南坚持抵抗东魏军的陈欣、魏玄、韩雄、韦法保等众豪杰闻讯纷纷举义兵来会,西魏军一时军势大振。根据群雄提供的情报,此时东魏方面驻河南地区的主将河南道大行台侯景正在率军围攻虎牢。
这次西魏军虽然全师而出,盛势而来,但面对各方面都占优势的东魏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西魏众公卿大将议定的作战方略和上回河阴大战时基本相同,还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力争在高欢河东主力来援之前,一举击败侯景所部,然后再据河与高欢相持,寻机决战。只要阻止高欢河东主力渡河南下,西魏军就可以从容四下出击,从而占领整个河南。
宇文泰即命于谨同杨摽、泉仲遵率所部进攻柏谷坞,断侯景后路,自己则亲率大军北上攻取河桥。在上次河阴大战中,西魏军奋战竟日,却最终没能拿下河桥,结果让侯景率主力过河。已精疲力竭的西魏军无力再战,最终大败,教训可谓惨痛。宇文泰决意今次先攻下河桥,切断高欢的南下通路,扫除后顾之忧后,再回军与侯景决战。
于谨受命后与杨摽、泉仲遵合兵一道,立即挥军直扑柏谷坞。
于谨字思敬,性情深沉,有识量,略窥经史,然尤好孙子兵书。他深知此番必须兵贵神速,尽快拿下柏谷坞。然后利用柏谷坞有利的地势拖住侯景的主力。否则侯景一旦警觉,迅速回军,抢在宇文泰之前回到河桥据守,则西魏军将高欢和侯景分而击破的计划就落了空,整个战局又将进入难以预测的复杂局面。
却说于谨率军赶到柏谷坞,立即指挥西魏军将其团团围住,并立即发起了进攻。柏谷坞虽小,但地势险要,东魏军防卫严密,却是并不那么容易攻取。一旦不能及时拿下柏谷坞,侯景再率大军回援,西魏军腹背受敌,将十分被动。
西魏军在柏谷坞城前列阵,以于谨所部精锐六军之一为中军,杨摽为左据、泉仲遵为右据。三部虽同列而战,却也各有统属,各有特色。只见位于阵列中间的西魏军衣甲鲜亮,阵列齐整,充满百战之师的威势和杀气。而左右两翼则队形相对散乱,服色衣甲也不是很统一。
杨摽所部多为随他转战南北的江湖豪杰,因此人物纷杂,武器也各有不同,甚至内中不乏身穿缁衣手持长刀的沙门。这些人似乎也不太愿受军纪约束,因此杨摽的建州军临于大战阵前,却仍是神形随意,不成队列。
右据泉仲遵所部则多为来自洛州山地的蛮民,这些人更不知队列为何物,只是在阵前聚作一团。然他们人人披发跣足,肤色黝黑,凶形恶相,眼中流露出好战的神色,却是令人望而生畏。
正中主将大纛下,大将军、都督恒并燕肆云五州诸军事、恒州刺史、太子太师、常山郡公于谨全身甲胄,立马阵前。却说于谨见左右杨摽、泉仲遵两军队列不整,心中不禁暗自皱眉。然当前军情紧迫,大战在即,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只是命一员督将前去劝降,并观察一下城上守御的情况。
不多时,那员督将回禀,
“启禀大将军,守城东虏守备严密,殊无降意。职下已试了射界,并留了信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