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显实际上也不清楚侯景主力现在到底在哪里,还要有多长时间才能赶到河桥。但危急之下,他只能先将大话放了出去,以安定军心,鼓舞斗志。
果然东魏军听了,顿时士气一振,纷纷手举兵器高呼道,
“誓随使君杀贼!”
“守住河桥!建功立业!”
“打败西贼!保家卫国!”
……
这时,对面西魏军中滚雷一般的欢呼声已戛然而止。紧接着,震天的战鼓声已响彻云霄。随着战鼓,原本严整如矩的西魏军大阵猝然而动,前锋大队的西魏军缓缓离开本阵,向河桥逼来。如同一道骤然翻腾而起的黑色巨浪,铺天盖地般漫卷过来。
暴显瞳孔不由微微一缩,止不住高声下令,
“全军戒备!…”
话音未落,只听对面山呼海啸一般的一阵呐喊声传来,原本缓步前进的西魏军前锋陡然加速,开始高速冲击。仿佛是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暗流推动,平头漫卷的黑色潮水猛然咆哮高涨起来,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疾速扑向河桥。
不等东魏军做好战斗的准备,漫天的箭雨已如同风暴一般呼啸而至……
话说阵前万众瞩目之下的金宝重赏,已将西魏军的士气推到了极致。宇文泰立即不失时机地下令发起了进攻。
按照战前部署,西魏军以李弼为右军继续佯攻河阳南城。赵贵、侯莫陈崇为左军从回洛城攻击河桥右翼,牵制敌军。独孤如愿为中军强攻正面。若干惠在后总应三路大军。
西魏军战鼓如雷而作,各军闻讯即刻而动。中军主将,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独孤如愿命岷州羌族酋长梁道显率部兵为先驱,当先冲阵而出。清水氐族酋长李鼠仁随后出击。华部酋长、兰州刺史李辰为第三阵出战。
话说岷州羌族和清水氐族虽为藩部,但他们长期和汉族杂居,交流频繁,文化经济发达。五胡十六国时期,氐族和羌族分别曾经在中原建立过中央政权,统治广大地区。其中氐族人符坚建立的前秦,曾经一度统一北方,甚至有试图投鞭断流,饮马长江,一统华夏的举动。后前秦败于淝水之战,最终导致王朝覆灭。因此氐羌两族的武备和战斗力都不弱,和汉族相差不多。
却说羌族酋长梁道显接到出战的军令后,先是双膝跪地,双手仰天向上苍祈祷。一个身穿白袍的羌族巫师嘴里念念有词,用一根树枝在他的双肩和头上各轻轻拍打数下。
祈祷完毕,梁道显翻身上马,拔刀对准东魏军的营垒一挥,用蛮语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随着一声吟长凄厉的号角声,全体羌族战士倏然而动。
羌兵以骑兵为主,他们也不成严格的阵列,只是排成几列弯弯曲曲的横队,直逼河桥当面营垒。
当迫近营垒之后,梁道显挥刀一声令下,羌族骑兵猛然加速直冲营栅。只见数不清的马蹄不住上下起伏,卷起漫天烟尘。
这时位于回洛城的西魏军也开始发动攻击。左军的弓箭手们凭借回洛城营寨,一波一波地将箭雨不断投射到东魏军的营垒当中。
东魏军一面举起盾牌遮挡,一面发箭还击。但侧翼的攻势多少削弱了正面的防御力量。正面攻击的羌族骑兵几乎未遇强力抵抗就已经冲近了栅栏,羌族骑兵在高速冲击中纷纷举弓漫射,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飞向东魏军的营垒。
虽然同时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但东魏军主将暴显冷静地发现回洛城中的西魏军只是不断发箭,却没有出营进攻的意思。他意识到今天正面应该才是敌军的主要进攻方向。暴显当即下令将大部分弓箭手都调向正面,拦击不断逼近的敌军骑兵。
正面东魏军的反击的箭矢开始密集起来,突击中的羌族骑兵开始不断中箭落马。更有战马在奔跑中中箭,在哀鸣中突然狂跳仆地,将马背上的骑士狠狠摔下。
但羌族骑兵仍然不顾伤亡地高速迫近营栅。在距离栅栏只有数十步的距离时,骑兵们猛勒缰绳,娴熟地从中间左右分别转向,在栅栏前方横掠而过。羌族骑兵弓马熟稔,转向之中仍是发箭不止。由于距离较近,他们的箭矢密集而凶狠,给栅内的东魏军造成一定的压力。
当头几行羌族骑兵在漫射中掠过寨栅后,东魏军发现后续的骑兵手中却没有挽弓,而是人人暗擎一只火把。眨眼之间,手举火把的羌族骑兵已经冲至栅前,将火把向木栅掷来。只听“啪啪…”声不绝于耳,火把接二连三地打在栅栏上。而后续的羌族的骑兵手中更捧了盛满油脂的陶罐,只见他们将系在陶罐上的长绳一甩,一个个陶罐划着完美的抛物线砸向木栅。只听乒乓一阵乱响,陶罐相继摔碎在栅栏上,罐内的油脂四下飞溅。油脂与落在地上的火把相遇,只见一丛火焰“蓬”地猛然焚烧起来。
一般而言,木栅最是怕火,一经点燃救无可救。但暴显昨日估计到西魏军可能会用火攻,因此他下令东魏军昨夜将木栅都悄悄用水浇透了。只见栅前的火焰虽烈,却一时半刻没有将木栅点燃。东魏军又急急从栅内不断抛撒沙土出来,那火焰燃了一会儿,竟泯然而灭。
羌族骑兵冒着伤亡逼近栅栏,想要纵火烧栅,却不相东魏军防卫得力,始终无法得手。
此时,西魏军右军李弼所部已经与河阳南城的东魏军接战。双方飞矢如雨,战况十分激烈。而中路羌族前锋却始终没有进展,后续氐族部兵和华部军已经前出战场,但由于前锋无法取得突破,他们拥塞于阵前,一时有些无所事事。
华部军中贺兰仁看到如此情景,忍不住摇头道,
“于今已无巧可取,唯勇力一决耳!”
李辰注目前方战况,也缓缓点头道,
“此时惜命不前,恐终将无功而返,反至大损!”
……
果然独孤如愿见梁道显迟疑不进,派人严厉督促他强力破栅,为后续进攻打开通路。为了缓解羌部强攻的压力,独孤如愿还调本部的弓弩手上前助战。
当增援的弓弩手和驰射的骑兵初步压制住东魏军的弓箭反击后,梁道显终于有所动作。只见往复驰射中的一部羌族骑兵突然下马,冒着箭雨直冲栅下。而其余羌族骑兵纷纷驻马,不再奔驰而过,就立马在栅前与东魏军对射,为这些徒步勇士提供直接掩护。停止的骑兵被命中的概率大大增加,不断有骑兵被中箭,惨叫着从马上坠下,但羌族骑兵抵死不退,不住发箭为自己的同袍提供掩护。
在骑兵的掩护下,几个徒步的羌族战士终于扑到栅前。他们用手中的兵器挖松了一段栅栏的基础,然后将几条皮索紧紧系在栅栏上。然后拉了皮索往回跑。骑兵们见了一涌上前,他们将皮索的另一端系在马鞍上,然后转身齐齐狠命打马。
十余匹骏马奋蹄扬鬃,垂首向地,马蹄在地上踏得嗒嗒直响,拼命向前拽去。皮索瞬间绷得笔直,木质的栅栏不住摇晃,发出脆弱的声响。木栅内的东魏军竭力想要抓住木栅,将它稳定下来。但人力终究敌不过马力。只听一声巨响,在双方战士震耳欲聋的惊呼叫嚣中,河桥当面的木栅竟被生生拉倒了一片,形成一个数丈宽窄的缺口,只见缺口内铁甲如林,层层叠叠满是如受惊的蚁群一般的东魏军士卒。
见到终于破栅,西魏军顿时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箭矢立刻如同急风骤雨一般向这个缺口猛刮过去。缺口内的东魏军接二连三地惨叫着倒下,但是密密麻麻身穿铠甲的身影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蜂拥着将这个缺口堵得严严实实。
梁道显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付出重大代价才赢得的机会。他立即组织羌族骑兵开始猛冲这个缺口。羌族骑兵飞快地排成一个锋矢阵,以一名身穿铁甲的羌族勇士为尖刀,一起疯狂打马,直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