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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至是在车上的时候听及了夏景逸入狱一事,她并不知道夏景逸做了那么多令她生恨的事情,只觉震惊,问及原因时,夜廷深只淡淡地解释说:“瑶玥拒签离婚协议,夏景逸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她。”
怎么说凉至当时的心情呢?怕是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夏家父辈那一代的人,一个死了,一个进监狱了,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不知所踪。
死的那个人,是夏家的大当家,是她最为敬重的生父;进监狱的那个人,是看着她长大的二叔。
关乎生死的问题,她帮不上任何忙,但,或许她可以帮助夏景逸减刑呢?
说到这个提议的时候,夜廷深的脸色有几分难看,薄唇紧抿,墨镜之下的眸色阒黑,他在心里回答着她:凉至,除非死,否则他永远也不能离开监狱。
但明面上,他的回答是:“国有国法,很抱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凉至便沉默了。也是,纵使夜廷深权势滔天,他也没办法改变国家的法律,况且,她怎么还好意思麻烦他?
打了方向盘,将车子稳稳地停靠在了路边,失神间,凉至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夜廷深的脸便压了过来,隐着浓浓的思念吻住了她的唇。
心口的某一处倏然炸开,感受到唇上的湿热后,凉至只觉双眼有些发酸,闭上眼,便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她哭了。
夜廷深好像说过,她的泪比她的笑更具有杀伤力,轻而易举便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慌了,放开她,笨拙地替她擦着眼泪,“对不起。”
对不起,原谅我不得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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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
夏漠寒已经下葬了一周之久,凉至在踏上这块沉重的土地时,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坚硬厚重的石头,夜廷深一直牢牢地牵着她的手,给她温暖和力量。
她不停地朝夜廷深强笑,说:“我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将一束灿烂开放的剑兰花放在墓碑前,凉至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擦拭着碑面。前段时间下了雨,碑面染上了灰尘,葱白的手指上便有了污垢。
凉至只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身为女儿,没能为父亲守孝似乎是一大不敬。
但凉至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参加一个远方叔伯的葬礼,那叔伯的年龄都可以做她的爷爷了,他的儿子也同夏漠寒差不多的岁数,但凉至却要别别扭扭地叫他“哥”。
葬礼进行了三天,那个“哥哥”便戴着孝帽在棺前跪了整整三天,也有跪在外面的人,风吹雨打也一动不能动。凉至当时好奇地问苏笑,苏笑告诉她,可能外面跪着的那个姐姐肚子里有宝宝。老一辈的人说有宝宝的人是不能参加葬礼的,对宝宝不好,也会给家庭招来血光之灾。
凉至哪里懂那么多?只是觉得跪在外面的人太过辛苦了,便歪着头说:以后我能不能不跪呀?
她看到那个“姐姐”嘴巴都乌了,很难受的样子,担心自己以后也要受这种苦,便想着提前给父母打个预防针。
童言无忌,夏漠寒和苏笑愣了一下,都笑了,那时夏漠寒摸着她的手,特别认真地对她说:好,我的女儿不用吃这样的苦。将来爸爸如果不在了,你只要像平常人一样,怎么舒服就可以。
那时她还把父亲那句“不在了”当了真,揪紧了夏漠寒的衣服说:爸爸不准我和妈妈,不然我就不要理你了!
回想当年,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在车上时跟夜廷深提起了这一段过去,夜廷深只揉了揉她的头,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急于开车。
他知道她现在是有满腹的心事无处倾诉,而他,只需要当一个认真的听众就好。
那天傍晚,他听她说了好多关于她童年的故事。
她说她小时候有一段性子顽劣的时候,做了错事惹母亲生气,母亲佯装要惩罚她的样子,吓得她躲到父亲的身后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撒手,父亲哭笑不得地将她一把抱起,还没开口说话,她便主动认了错,弄得母亲特别受伤地捏她的脸,问:你是不是更喜欢爸爸呀?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母亲便更受伤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和好友坐一桌吃饭,免不了要喝酒。她没尝过酒的味道,看到父亲和叔叔伯伯们喝得那样欢,便爬上了椅子好奇地歪头问他好喝吗?父亲就会笑,拿了干净的筷子蘸了一点喂到她嘴里,她舔了一下,便连“呸”了几口,嚷嚷着“一点也不好喝”,还特别同情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爸爸,你真可怜,要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小时候,她可以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看世界,抱着父亲的头,她会特别崇拜地拍着小手,惊呼:爸爸好高!
……
车后座,凉至枕着夜廷深的腿,面含温暖的笑意回忆着过去,偶尔有泪珠滑落眼角,她还没有伸手,便有他轻轻将她的悲伤抚去。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长长的发丝,等到她说得累了的时候,他俯身在她的额上印了一个吻。
“凉至,在我的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