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石头都是暴龙用尾巴从山上扫下来的,”伊萨诺边走,边小声地说道,“山上的暴龙威势无比,一旦发怒,便会扫下大片大片的冰雪巨石,能在瞬间将整条山谷填平,将所有的生灵捻为齑粉。因而万万不可造次。”
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压抑,人们沉默地点着头。
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山势越来越陡,树木也越来越稀疏,直至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白光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天。
这是千万年堆积而成的数百尺厚的雪,在自身的重压之下结成了晶莹而坚固的冰,如今又被这支队伍踩成一条冰路,那透明的尖锐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前方是一座陡峭的冰崖,在众人面前炫耀着晶莹的色彩,坚硬光滑的冰面让人马一踩上去就滚落而下,根本难以逾越。
伊萨诺取出一把刀,在冰面上凿出了一个小坑,刚好可以容纳半个脚掌。索戈会意,取出自己的弯刀,在这个小坑上方两尺处又砸出了一个坑。赤朗抢先踏了上去,在上方凿出第三个坑……紧接着,手力和士兵们轮番上前,在冰崖上砍凿出一级级冰阶……
寒冰坚硬,鲜血从他们震裂的手背上滴落下来,染红了晶莹的冰雪……
众人牵着马匹,连拉带拽,总算登上了冰崖。
两支跟随他们游走了一整天的狼群,至此终于停了下来,它们闪动着绿莹莹的眼睛,无声地站立着,似乎在向这支即将进入死亡之地的队伍行注目礼。
寒风夹杂着冰屑,不停地朝脸上砸来,玄奘抬手擦去沾在眼帘上的雪星,感觉两只眼睛痛得厉害,伸手揉了揉,竟有些肿胀,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旁边的伊萨诺递给他一块黑纱制成的面巾,示意他遮在脸上。
玄奘将这块面巾绑在额头上,黑纱遮住了双目,虽然有些妨碍视线,但眼睛确实感觉舒服了许多,他感激地朝伊萨诺点了点头。
“这东西还有吗?”他小声问,“能否给每个人都弄上一块?”
伊萨诺点点头,沉声说道:“我来的时候找大王要了一整匹黑纱,就是用来做这个的。没办法,雪看得太久了眼睛会瞎的。”
果然,他从行囊中取出一把黑纱面衣,停下来为后面的人分发。
看看每个人都遮上了面衣,玄奘略略松了口气,欣慰地想,这个伊萨诺确实是一个称职的向导,有他在,翻越凌山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吧?
马队在积雪的山梁上默默行走着,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面衣,看上去很是滑稽,活像一支狼狈的马贼队伍。
一阵寒风呼啸着刮了过来,人们情不自禁地缩紧了身子,将毡袍裘衣裹得再紧些,可是没有用,这些原本可以留住温暖的东西此刻都变得虚若无物,从四面八方逼来的凛冽寒意无情地抽走了人们体内的热量,寒气渗入骨缝,一直冷到了心里。
那位跋禄迦国老板说,“这里的雪和冷能杀人”,真的一点儿都没夸张。
雪山上没有路,只能踩雪踏冰艰难攀爬,冰在脚下噼啪作响,时不时地往下陷落。有时一脚踩下,半个人便陷进了雪窝里;人在冰上不停地滑倒,再挣扎着爬起……到后来,完全就是连滚带爬了。
马蹄子上裹着毡布,可还是在冰面上不停地打滑,只有索戈家的那两条狗,一边走一边拱开积雪,寻找下面牲畜的枯骨。
玄奘感觉自己的背上已是汗水涟涟,嘴里妖魔似的吐出一团团白雾,冷风穿透四肢百骸,将汗水、雪水一股脑儿地吹进体内,一股无法抵御的寒冷噬咬全身。
再看看同伴们,个个须眉皆白,看上去就像是得道成仙了一般。
他回过头,想和同伴们说几句打气的话,可是一张嘴,一股夹着雪粒的寒风便冲入喉中,一时只觉得气短难以出声,连嘴唇也被冻上了,无法翕动,只得放弃了说话的打算,继续埋头向前。
风越来越猛,在耳边疯狂地尖啸着,鹅毛大雪漫天盖地,遮住了他们的眼睛,三尺之外看不到人影。
一条长长的绳索,将马队的几十个人拴在一起,大家低着头,喘着粗气,艰难地攀登着。
道通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几乎迈不开步子。低头一看,才发觉是结在毡鞋上的积雪冻成了两个冰坨,他伸手去掰,哪里掰得掉?拿手中的木杖砸,却也只留下了一个小白点。
“快走!管那个做什么?”后面的龟兹士兵气喘吁吁地摧促道。
哈伦多牵马跟在索戈的身后,心中闷闷不乐,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做马贼也不过是生活所迫,他心里也明白,自己所在的那支马贼队伍里全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一点儿都不稀奇。这次一出来他就后悔了——就呆在索戈家里做家奴不行吗?何必非要心血来潮地跟出来?在西域,俘虏除了被砍头的,都是给人做奴隶,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怎么不是过一辈子呢?可是索戈这个傻瓜非要跟那个疯狂的和尚走这条不归路!好吧,他想走,那就让他走好了,自己呆在一个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家里,说不定时间久了,做了男主人也未可知呢。
这么一想,他更是恨自己思虑不周了,暗暗思忖,有机会一定溜回去。
玄奘可不知道哈伦多的想法,他只觉得自己的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看着旁边手力们惨白的脸,听着耳边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他的心中非常焦急,谁要是在这里生病,那可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怕啥偏来啥,走了一段路后,玄奘便见身边的手力喘息连连,摇摇欲倒,忙问道:“有什么不舒服吗?”
那手力喘着气摇了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