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艰难地把自己和那动弹的东西重新刨出来的同时,左绍元那迟缓的一步也终于落了下去。
只这一步,他与食灵兽之间数十丈的距离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抹去了似的,他袍袖一展,竟已松松地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食灵兽猛地发出一声惊嘶,头颅后仰,前蹄高高扬起。
可左绍元居然不曾躲!
重锤般的兽蹄实实在在地踢中了他干瘪的胸膛,即便相隔遥远,也能清楚地瞧见他嶙峋的胸口突兀地瘪下去了一块。
姜云舒倒抽一口冷气,未及思考,身体已经向前飞掠。
谁知她还没冲出去半步,就突然觉得体内灵元一滞,脚踝处传来一股大力,竟将她扯倒在地。
她惊骇莫名地回望,却对上一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
那是刚被她从灰土坑里刨出来的人,她明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手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而此时,她的目光微微闪动,却仍旧波澜不惊,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就好像自身的伤势与眼下的战况全都不足挂心似的。
而这个死气沉沉的女人,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你就是从那个姜家来的小姑娘吧?”
姜云舒一愣。
女修仍然在笑,连眉眼都弯了起来,而她这一动,眉梢的伤口便又裂开,一股鲜血顺着她的半边脸淌下来,让她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她慢慢地说:“一茗说,你很好。”
姜云舒就反应过来,这个女修大约是谷一茗时常挂在嘴边的师父,可她却无心寒暄,只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又要往战场中央望去。
却不料那女人又拽了她一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轻飘飘地笑:“那边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要死的老头子和一头要死的畜生么。”
也没觉得她用了多大力气,可姜云舒却连脖子都僵住了,居然一动也动不了。
她就只能震惊而又焦急地瞪着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
可下一刻,这女人却突然说道:“你还想不想见你师父啦?”
姜云舒顿时连反抗的心思都没了,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
好半天,微弱而沙哑的声音终于从她的喉咙里艰涩地挤出来:“他……在哪?”
她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他的生死,就好像生怕打破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似的。
那女修就又笑了,松开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堆毫无生气的残肢。
姜云舒一个哆嗦:“不……”
女修嘻嘻笑道:“在那底下还有活人,你去挖挖看?”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姜云舒已经冲了出去。左绍元与食灵兽的对峙还在继续,可她却早已不记得了,那片血肉模糊的沙丘铺满了她的视野,更占据了她所有心神。
女修望着她的背影,过于疲累似的仰躺下去,嘴角隐隐泛起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小小的沙丘上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三四十具尸体,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咬断了脖子,更多的则是肠穿肚烂,矜贵了一世的金丹修者,如今却活像是刚入行的屠夫手底下剖出的牛羊,乱糟糟地相互枕藉。
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头痛,姜云舒却浑然不觉,她小心翼翼地搬开一块块残肢、一具具尸体,费力地让底下的死者露出脸来。
蓦地,一张熟悉的面孔显露了出来。
姜云舒气息一窒,她认出来了,那人是左师。
虽然不过短短几次见面,可她却记得,他过去总是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不笑不开口,一举一动都带着种慢条斯理的圆融,就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能真正惊扰他,即便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地动与混乱,也不曾让他乱过一根头发……
可就是这样的人,如今却半身支离破碎地倒在了无边尸骸之间。
而他身下还护着一个人,姜云舒也同样认得。那是曲蔓,比起其他人的惨烈,她却肢体完整,神态安然,只像是睡着了。
只可惜,保护别人的,与被人保护的一起,终究都没能逃脱最为悲凉的命运。
姜云舒的视线忽然有些模糊,她伸手抹了一把,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可即便如此,却仍无法阻挡深重的惊悸与悲哀从心底慢慢泛起。
就在这时,有什么微微动了一下。
一只惨白纤瘦的手轻而缓地攀上了她的手腕。
姜云舒连忙又抹了把脸,定睛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惊得跌坐回去,脱口道:“你没死?”
曲蔓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伏在她身上的左师脸上,气若游丝地回答:“他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