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觉得连骨头缝都开始往外冒寒气,不敢再看那些罪证,慌忙将刚刚被她解开的衣裳重新掩好。
大约是她的动作太过慌乱,一截铜钱大小的白玉玦从尸体浸血的衣襟内掉了出来。
姜云舒一愣,一时不知道这究竟是死者原本之物,还是后来姜沐出于某种目的放上去的。
她便下意识地把那块玉捡了起来。
细看时才发现,这东西其实并非玉玦,更像是临时从什么更大的玉器上掰下来的,上面雕刻的花纹延伸到边缘处被仓促截断,断面上还有些锋利处,手指稍微按上去便觉微微刺痛。
姜云舒目光闪烁,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了尸体的手,指腹与掌心果然有几处细而浅的划伤。
她心中越发疑惑重重——这人究竟是怎么在垂死之际来到这间密室里的?若他明知家族蒙难、背叛者将会把这姜家老宅纳入囊中,那么他困于这孤岛一般的密室,却仍拼死留下遗言又是为了交给谁?还有这来源不明的玉又是……
她思索得太入神,一不留意被那“玉玦”边上的一处利角刺破了手指,米珠大小的血滴冒出来,沾到了白玉之上。
刹那间异变突生——
那块小小的白玉蓦然散发出夺目光华,姜云舒下意识侧脸避开强光,却骇然发觉手中的玉石仿佛突然变成了个无底漩涡,巨大的吸引力从她的指尖开始渐次扩散开来!
姜云舒惊骇之下刚想甩开那块玉,脑中却猛地一阵剧痛,好像全部神智都在一瞬间被一只无形之手掏了出来,随后便是天旋地转。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在外的皮肤被不知是真的还是臆想出来的气流刮得生疼,耳中也尽是隆隆的轰鸣声,好像整个人都被扒开、从里到外地翻转了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遭才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姜云舒被转得七荤八素,手脚都有些脱力,抱着头干呕了几声才睁开眼。刚看了一眼,就发现周围景色大变,原本的朴素房间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环绕于周身、无边无际的黑色,而茫远厚重的黑色虚空中,又时而划过如同薄雾一般的淡淡流光。
那些光许是感知到了入侵者,先是凝固了一刻,随即倏然散成了更加稀薄而柔软的雾气,一片片缠绕着向她飘来。
她脑袋里还嗡嗡作响,不知身在何处,更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直到四周渐渐重新聚拢的光雾越来越近,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要躲避。
可她全身发软,双腿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刚一动作就往后栽倒下去。
而接下来,诡异的事情便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了。
那片光雾之中伸出了只袖子,而那片宽大的袖子半遮住的是只男人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白玉般的皮肤上泛着温润的光泽,简直说不出的好看。
或者说,单是这露出来的一只手,就比姜云舒这辈子见过的大多数东西都好看。
于是姜云舒就觉得自己连心跳都纷乱起来,跟被蛊惑了似的蠢兮兮地忘了一切动作。
那只手的动作看似缓慢从容,实际上却很是迅速,轻轻巧巧地抓住她的胳膊托了一把,把她从摔倒的边缘拉了回来。
姜云舒慌忙重新站稳了,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脑袋上涌,觉得自己可能应该谢谢这个……呃,手妖怪?但刚一张嘴就觉得口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后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霎时间,那点蠢蠢欲动的少女心思就好像在三九天里过了一次冰水似的。
她方才还见过他被拷打得遍体鳞伤,死不瞑目的样子。
男人见到姜云舒乍变的神色,觉得很有趣似的轻轻笑起来:“你见过我的尸体了?”
他口中的话十分诡异,但声音却清淡舒缓,仿佛林间松风、窗前夜雨一般,带着一种近乎于寂寥的柔和,令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姜云舒木然地点了点头。
而同时她的心脏却一阵乱跳,刚刚冷下去的脸就又一下子红透了。她忍不住想,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无论是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仿佛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似的……她曾经读过的所有诗句一句接一句地从脑子里往外蹦,却发现无论哪一句都不能形容其万一。
男人似乎早在许多年前就习惯了这种目光,便放开了姜云舒因为紧张而发冷的手,很自然地微笑道:“那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这句话仿佛一句连接现实与幻境的咒文,姜云舒一下子清醒过来,重新开始运转的脑子里一瞬间就纷至沓来地涌上了无数个问题,然而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却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显然没预料到这个问题,表情微微有些讶异,却又很快地黯淡下去,说道:“你叫我十七就好。”
姜云舒满肚子的话就被堵在了喉咙口。她有心想问问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说她读过了丹典残卷,读过了他的遗书,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但仍想要向他和他的族人忏悔……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这些言辞对他似乎早已没有意义。
十七低头望着她,再度安静地笑了笑:“我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你若没有疑问便先听我说几句,可好?”
姜云舒心中一紧,仍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