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香回过神,连忙把燕云舟和媒婆王七娘迎进院里。院门一关,隔绝外面窥探的目光。她有些局促的看着燕云舟,自从田家重归匠籍后,她二十多年没见过这样周身气派的夫人了。
田穗穗却向前一步,向着燕云舟作揖行礼,“承蒙夫人厚爱,但小女救令郎,并不是要挟恩图报。刚才多谢夫人解围,但婚姻实在是人生大事,我与令郎不过一面之缘,求娶之事便当戏言。”
少女的眼眸像一汪泉水,亮晶晶地看着燕云舟。她长着一张小圆脸,虽然今年已经是碧玉年华,但瞧着却像是豆蔻年华。脸庞稚气,但目光坚定,是个有成算的女郎。
燕云舟见田穗穗神清气定,心中更添几分喜爱。她一把拉过田穗穗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你不打算挟恩图报,我却是抱着趁人之危的心思过来。”她朝王七娘睇了个眼神,王七娘便缠住大嫂刁翠到一旁说话,田穗穗见状带着燕云舟去了自己房间。
燕云舟颇为自在的找了把凳子坐下,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是诚心聘三娘为燕家妇。听闻三娘自幼,对生漆毫不畏惧,触之也安然无恙?”
“确实如此。”田穗穗隐约间,明白了燕夫人为何要聘自己为燕家妇。
燕云舟看了眼田穗穗的神情,便知她已经明了这求娶的缘由。她也没有隐瞒,开口道:“你这个体质,天生就是做大漆匠人的好苗子。我确实是因为这个缘由,替犬子求娶你。丹水县的银楼分属两家,一家是张家,另一家便是我们燕家。燕家银楼不光售卖金银首饰,更是有自家独门饰品,那便是用大漆髹制各种首饰。”
听到这儿,田穗穗有些不解,“那夫人只需邀我,去银楼里当匠人便可。何需大费周章,娶我过门?”
燕云舟没觉得冒犯,却是很欣赏的看着田穗穗,“田家也是匠人家族,应当知晓梁国建国之初,便定下匠人品级。国朝以州、郡、县、镇和村进行地域划分,而匠人品级便也依此而来,分为御用、州级、郡级和县级匠人。有品级的匠人自家所开商铺,可向匠人盟申请对应级别铜牌,铜牌可以减少赋税和徭役服役次数。”
田穗穗听的聚精会神,她觉得一扇崭新的大门,朝她敞开了一道缝。
燕云舟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的幺妹,当年幺妹也是聚精会神的听自己讲这些。可惜她神色变得黯然,又强撑起精神继续解释:“但是近四年,匠人盟出了新规,匠人商铺铜牌品级,除了和匠人本人品级有关,还需要有青年匠人传承人。每年举办青年匠人单独评级赛,评定传承人品级。若传承人品级低于本人品级,商铺铜牌品级在后标下字,给的优待也比同品级差。反之,若高于标上字,优待为同品级最高。”
燕云舟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如果只是这些,也便罢了。但传承人必须是匠人两代内血亲,或和血亲结为夫妻的外姓人。若没有传承人参赛,每两年商铺铜牌品级,会下降一个品级。飞钧那孩子,你们也看到了,连生漆都碰不得,更何谈做漆匠。他妹妹也无意走匠人这条路。燕家银楼商铺铜牌,已经从郡级降为县级了。若是今年再没有传承人参赛,以后便会失去铜牌庇护。”
“我花千金聘的是我燕家银楼的未来。田三娘,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燕云舟站起身来,“明天我会派王七娘来提亲,你若答应,后天就举办婚礼。之后便随我回丹水县,准备报名参赛。”
燕云舟已经离开了田家,但她留下的话,却打破了田家平静的日常。田香犹豫地看着女儿,昨天女儿问的那番话,她便知道女儿起了做匠人的心思。但燕家只怕也非世外桃源,燕夫人必定隐藏一些信息,没有告诉她们。
田穗穗握紧母亲的手,坚定地说:“娘,我想答应燕夫人。我知道燕家可能也如秦家般,是龙潭虎穴。但我身上有燕夫人想要的东西,燕家也有我所求的东西。”她顿了顿,“娘,我想让你和二哥摆脱贱籍,过上好日子!娘,让我试一试吧。”
田香不禁为女儿的话感到动容,她鼓励地看向女儿,“穗穗,你大胆地去尝试吧。娘和你二哥会一直支持你的!”
屋内母女俩脉脉温情,院外田森不耐烦的踢着地上的土块儿。他瞪着面前瘦削的书生,没好气地说道:“陆弘岸,我妹妹不会见你的,你赶紧回你们秦家去。”
陆弘岸穿着一件青色书生袍,连连对田森作揖行礼。“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我本无颜再见三娘。但恳请二哥和三娘说一声,无论她出不出来见我,我都会在这里等她。直到她愿意出来见我为止,我只想当面郑重向她道歉。”
田森懒得理他,把他晾在院外。晚饭后出门消食,却见陆弘岸还枯站在自家院外。他满脸晦气地回了院里,正碰上自家妹妹。
田穗穗三两下套出田森的话,她深知陆弘岸的执着。那便见一面吧,算作最后的了断。
陆弘岸看到田穗穗从院内走了出来,登时眼睛亮了起来。他的心酸酸胀胀,他已经二十余年,未见过穗穗了。她甚至心狠地,连他的梦境也不曾到访。
眼前的穗穗是鲜活的,是十六岁的穗穗,是满眼都是他的穗穗。
田穗穗平静地看着陆弘岸,她以为自己会难过会心痛会恨,但此刻她的心异常平静。“如果你是想替你舅母道歉,那还是免费口舌吧。我不会接受,以后田家视秦家为仇寇!”
陆弘岸对田穗穗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他望着田穗穗沉静的眼眸。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十六岁穗穗的眼神,这是那个与他相伴八年,决绝自缢而去的妻。
这个眼神,穿过过往的二十多年时空,再一次击中了他。心中的刺又剧烈地疼了起来,时刻提醒着他,前世对她的伤害。
破镜怎能重圆?覆水岂能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