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刀割,艰难地将目光转向大床上那个骨瘦嶙峋,却顶着如山丘般硕大肚子的乘黄狸驹。见她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鬣獜驹整理好衣物,一脸疲惫地从床上走下。夜目见状,忙上前递过托盘,里面装着数枚颜色浅黄、形似鹅卵且散发着微光的东西。
“花公子——请!”她恭敬地将托盘高举过头,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阵轻微的破裂声,紧接着,一个个如拇指般大小、白胖可爱的小人儿便从裂开的蛋壳中爬了出来——那是姬枞。
可鬣獜驹却熟视无睹般从我面前擦身而过,缓缓向外走去,只见他神色黯然,步履沉重,在长长的柔光中拉出一个瘦小动物的影子——正是我最初遇见它时的模样。
“他又出去了?”
“这些日子他愈发的嚣张跋扈,说起来,他与乘黄狸驹本是一脉相承,同宗同族繁衍后代本应是欢欣荣耀之事,可他整日目中无人,对旁人视若无睹。若非二公子留他有用,我早就想……”爩冷冷地说道。
我冷哼一声,“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正是你们二位吗?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人前议论人事,无非是仗势欺人的狂傲罢了。”正当我义愤填膺之际,鼻尖下突然出现了几个拇指般大小、白胖可爱的小人儿。
“你倒是给这活死人解开封印!”婈旑笑道,她话音落下,我僵硬的身子立刻变得柔软起来。“这姬枞可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又得一目之人神力滋养,方才破茧化为人形。今日让你得了这等殊荣,快快啖之……”然而,婈旑话未说完,那些小生物便化作缕缕青烟,消失在视线之中。“哎呀,真是暴殄天物!”婈旑戏谑道。
“叶家小娘子!”乘黄狸驹那虚弱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我见婈旑二人并未阻止,便大着胆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夜目却快我一步,将满满一碗清澈丝滑的液体温柔地服侍着乘黄狸驹喝下后,复又将碗归置于景末双手之上。
“你确定要对景末下手吗?毕竟她也是大公子的神侍,万一……”随着爩的声音,我望向了眼神呆滞的景末。先前她与婈旑斗法时,二人的神灵力不分伯仲,可如今却和我一样,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乘黄狸驹……”我哽咽着说道。她整个人已深陷入床榻之中,唯有那硕大的肚子高高隆起,在半空中显得格外突出。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着,见状,我赶紧将手伸了过去。她紧紧地拽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我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和力度,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与坚持。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光芒闪烁,脸上的惊愕之色仿佛穿透了皮肤,从骨子里透了出来。焦急与恐慌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口气流,从她苍白的嘴唇中吐出:“你,你的手呢?”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另一边空荡荡的袖子,向她挤出一丝苦笑。正欲解释时,她的瞳孔突然放大数倍。举起瘦弱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翻开我的手掌,眼中涌现出痛苦的神色。紧接着,她顺着我的手臂滑向腹部,确认后,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也随之软了下来。
掌心中那个小洞还在,有些许疼痛,但已无液体溢出。
她下意识看了看我身后,不动声色地从嘴里吐出一枚卵,随即惊慌失措地将它塞进我手里,眼神中满是乞求,干瘪的双唇间勉强挤出“听花”两个字。这枚卵仅有乌龟卵般大小,透过它温热的外壳,我惊异地能清晰感觉到来自壳内有规律的心跳。
刚把这枚卵藏匿妥当,夜目又托着小碗过来了。她那一只硕大眼滴溜溜地乱转,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碗内那如芦荟汁般透明丝滑的液体缓缓流入乘黄狸驹干涸的口中。待夜目转身之际,她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轻吁一口气便闭上了眼睛。
一个悠长而凄凉的啸声宛如划破时空裂缝,从遥远天际传了过来。这声音还未消散,便被此起彼伏、尖锐刺耳的嘶鸣所取代,仿佛无数利箭穿透耳膜。“不好!”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婈旑的身影迅速出现在眼前,我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痛,宛如被大火灼烧。待我回神时,身体已经无力地瘫软在地。
“她死了!”
“什么?”爩凶狠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一道白影向乘黄狸驹劈去,只听到“哗啦”一阵巨响,如山丘般硕大的肚子应声而破,我从容地擦拭着嘴角的残血,揶揄地冲着婈旑道:“多谢小娘子不杀之恩……”我费了好大劲,刚从地上爬了起来。
耳边,突然又传来婈旑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尖叫声,“你,你这是……唉——!”
而爩也一脸惊恐地望着床上如沼泽般污垢不堪的场景,面色苍白如纸,如失了魂魄般嘴里不停地喃喃嘀咕道:“这,这如何是好!二公子定要将你我……”
我定睛望去,若大的床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五彩斑斓的黏稠液体,在液体中,密密麻麻蠕动着一条条无数微小的生命体,它们正源源不断地从乘黄狸驹腹部流出,流淌在稠液中轻轻颤动着。
“我,我担心它们腹中夭折,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爩解释道,“但未成形的胎儿一旦流溢体外,同样会死去。这一胎又与其他不同,乘黄狸驹她可是吞食了春儿、景末万年的神灵之力,倘若你不破其肚子,我还能想办法让她起死回生,可……可现在,再无回天之力了。”婈旑看着惊恐万状的爩,淡淡地说。
“是我们心慈手软,任其二人会面唔谈!”爩愤愤道。“难道不是你们将我俩连同春儿、景末视如草芥不足为患么!”看着那具被液体所淹没的躯体,我的心既痛苦又带着一丝欣慰,“乘黄狸驹,我可爱的女孩,你终于能够得到解脱了。只要我叶南飞还有一口气在,能够离开这里,我定将你的孩子——那个卵,哺育出壳。”
“也罢!我们还有最后一步棋可走,这正合了二公子的心意!”婈旑望着眼前已成定局的场景,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挥了挥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那张大床连同其上所有物品瞬间被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所吞噬。紧接着,一股股炽热的滚滚浪潮不断自那黑暗深处翻滚而出,令人心惊胆战。
“哎呀,不好!”婈旑大喊一声,身形一晃便消失无踪。爩一愣,随即也跟着一同消失。夜目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就连那些数量众多的一目之人也不知所踪,仿佛突然间全部消失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景末二人。
“做妖真好!说走就走!”我感叹道,鼓起勇气,探头向那如井口般大小的黑洞望去。恰巧看到那张巨大的床铺正迅速沉入一个像是被陨石撞击过的大坑中,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岩浆里。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一道灵光闪过,我猛然想起,这不正是与塔楼底部相连的那个深坑吗?我不禁联想到床上那些五彩斑斓的稠液中蠕动着无数微小的生命体,“这些生命体是通过这个深坑被输送到河漯泗涧的各个地方?可这数以万计微小的看似条虫般的生命体,又是怎样变成乘黄狸驹的呢?”
正暗自揣测着,突然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我回头一看,只见景末手中的小碗已经跌落在地,而她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我恍如从梦中惊醒,急忙伸手推了推景末,低声催促道:“趁现在没人,我们赶紧走。”然而,她却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也估计与春儿般早已香消玉殒了。
顾不得多想,我一咬牙,抱起轻如泡沫的景末,迅速向外面跑去。正跑着,一个黑影突然迎面扑来,我急忙收住脚步,定睛一看,原来是鬣獜驹·听花。这一吓,让我立在原地不敢再多走一步。只见它身形一晃,化作了人形,二话不说便将景末扔于一旁,随后拉着我就往外跑去。
“叶家小娘子,景末已玉殒了,不必过于悲伤,,趁她们还未回来,我带你离开……”说话间,鬣獜驹领着我已站在来时之路,我缄口不言,只是默默地跟着他。他也没有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神情慌张,左顾右盼,步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