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真道:“昔年李一娇为嫡子拜师,朝堂上略有些学问和名气的先生,都婉转推辞,唯有尹老先生,收了王慕岩为入室弟子。”
又有人窃窃私语:“李一娇是谁?”
“东阳公主啊!”
“嚯,那前阵子竟没被牵连?”
赵朴真道:“但李一娇谋反被伏法之时,尹老先生却对她谋反事一无所参,全身而退。”
事涉谋逆大案,众人窃窃私语着,陈道晓目光闪动,也沉默了下去,有大胆的人问赵朴真:“这与科考主考有何关系?”
赵朴真微笑道:“尹老先生,在朝廷上最受人尊重,便是这一不偏不倚的公正,凡事出于公心,绝无偏私,若是觉得这个学生可以收,无论父母是何人,他都会收,若是觉得此事不可为,无论天大好处,他也不会沾手。”
“那么赵先生的意思是,这位尹老先生,会尽量公平起见?”问话的人已经不知不觉,将之前那点蔑视之心收起,尹东柳曾为王慕岩老师,在京城的人兴许都能打听得到,但这至少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朝廷上下多少官员多少勋贵,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些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不是曾经身处高层,哪里会知道?
陈道晓笑吟吟道:“公平?这科考,能让真正有才学之人脱颖而出,便是最大的公平,赵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这考题不会简单了,会比较有水平?”
赵朴真含笑:“我以为,尹老先生的公平,是会男女春闱考试,同一套卷子。”
场中倏的一静,然后水滴落入油锅里一般,沸腾起来:“怎么可能!科举乃是试策!天下家国大事,女子大多在后院,足不出户,怎会考这些?再说男子科举可是考三日!难道让女子也如此?”
“策问和诗赋都有考,策问为主,细想起来若是真有才华,这策问也未必不能行,不过想必也都是些纸上谈兵之论,看看才华还是可以的。”
“三日又不是连在一起,有什么不行的。”
“莫说女子,有多少书生一辈子也没出过乡,难道他们就不是纸上谈兵了?有些民间书生,怕是还真不如世家女。”
众人议论纷纷,终于上边陆佑庸又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诸公。”众人都停了下来看向他,他看向陈道晓温和道:“我看赵先生说得有些道理,你们看呢?”
陈道晓眼里掠过了一丝阴影,面上却仍然微笑着道:“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佑庸道:“咱们不如也将这州试的试卷,也让女举来试试好了,按规矩,第一场经义帖,第二场诗赋檄文,第三场杂文策问。”
陈道晓断然道:“陆大人,若是按这般考下来,怕是咱们整个广州城,连十人都选不出!毕竟女子大多及笄则嫁,嫁了人的女子要顾及儿女,极少还会参试,那么来参考的女子则大多是十八岁以下,年纪太轻,就算在娘胎也读了书,也是极有限的,很难做到诗书经义策问皆通!三场皆通的才女,那可不容易!”
陆佑庸笑道:“本官以为不然,这考试虽然以男子试卷考女子,难了一些,取之时却可以放宽标准嘛,男子科举,三场皆通,才算取中,女子科举,我们却可以三场各自打分,合起计总分,然后自上而下,取前十名,这样女子虽说无法兼顾,但只要各有所长,总能排在前边,本官以为倒是可以选到真正的才女。”
场中虽然静了静,却都各自转了转念头,却大多觉得没必要为了家中的女孩得罪了刺史,如今看来这刺史已定了心意,这女举考试本来就是和玩笑差不多,但题目太简单和题目太难,其实结果是一样的,横竖大家都不懂,从前往后算,自家女孩未必也就输给其他女孩了,各人打定了主意,纷纷拱手笑道:“果然还是大人考虑周详。”
“这么考果然能选出真正的才女,传出去我们州男女同题,倒也是一番佳话。”
“就按大人说的办。”
陆佑庸看了眼一直淡定的赵朴真,一锤定音道:“那就这么定了,今年州试,便先让男女科同时考了,之后再作打算。”
刺史大人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都赞许,毕竟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刺史基本就是和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平日里科考,刺史就已有特权推举,甚至有出题的权力,区区一个女科考试,自然众人都不会和刺史过不去,此事也就这么敲定了。
当下人散了,陈道晓走出来,如今他想栽培侄子,基本进出都带着陈远航,今日刺史府下帖,陈远航自然也跟着他来了,虽然作为晚辈不敢乱插嘴,但却也看完了全场争议,一出来便迫不及待道:“伯父您看,果然猖獗吧?这妇人,伶牙俐齿得厉害!”
陈道晓一张脸阴沉沉的:“先查查她的娘家夫家吧,我看这人恐怕大有来历。”
陈远航摇头道:“查过了,那所谓的李姓举人,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这妇人,竟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一般,我看多半是撒谎,咱们要不要安排人撒播流言,就说她欺世盗名?”
陈道晓将嫏嬛女史四个字咀嚼了几遍,断然道:“不行,还是查清楚再说,不要贸然得罪了人。”
赵朴真回去的时候,环儿一直激动得满脸通红,说个不停:“夫人真是太厉害了!您怎么知道那么多呢!那些先生之前都看不起你,我之前都捏着一把汗,只有夫人你一点儿都不怕,真是太厉害了……后来他们个个都不敢说话了!就连刺史大人也很看重您呢!”
赵朴真忍受了她一路的聒噪,终于下车的时候成功转移了小丫头的注意力:“怎么隔壁邻居要换邻居了吗?”
环儿看了眼正在修葺大门的木匠,道:“应该是吧,前儿我还见到房东钱太太,她说已赁出去了,价格很不错,中人担保说是读书人,安静斯文,让我们只管放心,看这修的,奇怪,怎么连门槛都要拆了,真怪。”
旁边木匠笑道:“小娘子这就不懂了,这是要换成活的可卸下来的门槛儿,这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环儿冷哼了声微微抬起下巴有些骄傲道:“大户人家的门槛我自然是见过,有车子进是要卸下来的,但是就这深巷的小门小户,倒要这么麻烦?咱们这小巷子进马车可不容易,马车都是停在巷子口,让人走进来的。再说这房子也和咱们差不多,三进的吧?里头修个小楼,这怎么进马车?”
木匠看小娘子娇俏青春,说话脆软又带着京腔,旁边的夫人戴着幂离,衣装华美,心中自有好感,笑着恭维道:“小娘子果然是见多识广呢,这也是主家让做的,我们也只管照样做便是了,这还只是大门门槛换了,里头屋子修得才厉害了,屋里所有门槛都给拆了,台阶全要修斜坡。”
环儿还要说话,赵朴真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莫管了反正过几日不就知道了?我猜大概是家有老人,行走不便,偶尔需要坐在轮椅上吧。”
那木匠恍然大悟道:“果然还是这位夫人有见识,这么想就对了。”
赵朴真微微笑了笑,心里起了一丝好奇,带着环儿进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