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说,京里有消息,秦王妃牵头要开女科举,听说支持的人很多,连赫赫有名的知非女冠都上了书,竟像是要成真了,如今京里好几个大的女学都摩拳擦掌,想要夺这第一科女科的尖儿——就不知道这什么人才能考女科,是各州县和男科一般选拔女秀才?”白英一边替赵朴真剥着柚子,一边野心勃勃:“到时候先生也能去考一考?”
赵朴真轻轻抚摸着肚子,胎儿已开始会动,这些日子存在感越来越强:“我不会考,倒是你们几个可以下场试试——若是真能成,我猜必不会和如今男子科举一般,从州县层层选拔考入,必是保举、推举,我猜大概是世家、勋贵、三品以上大臣有保举推举的权限,地方则由地方官员保举推荐,以你家如今的势力,要找到人保举应该不难,可以去试试。”
白英诧异道:“为何先生能这么肯定一定是保举?”
赵朴真微笑:“科举一道,也就是本朝太宗首倡,当年太宗陛下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志满意得,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在太宗科举之前,前朝全是九品中正制的品评推选保举做官,士子们想要出仕,只能依靠保举,才有可能出头,因此世家、门阀才得以延绵数百年,皇帝都不放在他们眼中。”
“而自太宗开了科举之后,天下寒士,有了晋身的渠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下士子有了晋身之道,世家开始凋零,可以说科举,乃是我朝立身百年的千秋良策。”
白英听得津津有味:“对啊,父亲也极希望我能嫁个有功名的,但是有功名的,如何肯入赘,父亲如今收养了不少义子,都让他们去读书了,说将来让他们都参加科举,谁能读出来,就给我做丈夫,如今我若是也能参加女举,那我自己何不去博个出身!”
虽说这位白船王之前害得贫困女学生退学,但赵朴真对这位白老板不拘一格只看结果的手腕也是觉得颇为钦佩,连提前养一堆女婿候选人这样的事也能做出来,算得上是别出心裁的枭雄了。
她耐心解释:“当年连圣后都没做到开女举,而只是用了些女官,开了女学,这已是极了不起了,如今读书的女子,大多也只是在世家、勋贵等名门闺秀,才会让女儿读书,因此若是真如男子科举一般广开考试,层层选拔,不太可能,本来寒门女子就极少识字读书的,各州县保举进京考试,基本也已能覆盖大部分有才华的女子了——而保举制度也有个好处,就是和男子科举两条道,随时可以裁撤。”
白英一双妙目看向赵朴真,很是不解,赵朴真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实际上天子与臣子们之间的博弈从来没有停过,天子想要推行一个政策,必须得臣子们去执行,臣子们若是不想执行,就会制造出种种困难,让你推行不下去,天子若是想要配合,多半也要给臣子们让让步,而臣子们有时候看天子确实糊弄不过去,就只能略让一步,让你开了,但是兴许等过了这阵子,就给你找个由头撤了,这保举和京城考试,范围小,也简单,什么时候裁撤都很容易,和男子科举这种涉及全天下读书人的大不一样。”
白英啊了一声:“天子也这么憋屈?不是说皇帝想让谁死谁就得死吗?”
赵朴真一笑:“臣子们若是联合起来,皇上也没办法。”她想起白英那一窝的备用候选丈夫,却又寻摸出点别的意思来了:“不对,你父亲是船王,你将来是要招赘继承家业的,你父亲还给你备了人读书科举,想来是想让你成为一代女船王,再调教孙辈,这样倒也是对的,海运是你们家发家立根之本,你父亲是希望这根本都牢牢掌握在白家子孙中,如今你自己却想科举,那岂不是想将海运这些事,交给丈夫……你莫非已有意中人?”
白英脸上飞红,嗫嚅着道:“也不是,我知道阿爹是想我将他手上的家业给接下去,但是我觉得……我不是很喜欢,我想着若是科举能讨个官身,是不是阿爹就不再逼着我和那些哥哥们……你不知道,我从小和他们一块儿长大,真的和兄妹一样,一想到要嫁给他们当中的一个,我就浑身不自在。”
赵朴真噗噗笑:“两小无猜挺好的,你是还小,还没开窍,富可敌国,也得和县令低头,你阿爹见过人间百态,自然知道权力财富,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会有更多的主动权,男女情爱也一样,谁先动心,谁就输了,因此最好是手里掌握着足够的力量,这样才不会因为被人抛弃而无路可走,希望子孙后代平稳安逸,也是为了你好。”
白英一张嫩脸完全变成通红,许久才嗫嚅道:“开窍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丈夫究竟该选什么样的,先生可能教我?”
赵朴真摇头:“你阿爹若是知道我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怕不要拆了我这明慧女院。”
白英好奇地贴上去靠着她温软隆起的肚子:“要怎么样的喜欢,才会和一个人肌肤相亲,生下宝宝呢。”
赵朴真含笑:“等你遇到那个人,你就明白了,不需要什么人告诉你。什么都遮掩不住你对他的喜欢,眼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笑容也是,你整个人的情绪都会被他牵动,他的看法,他的神态,他的目光,都影响着你,什么都不需要说,你的心自己会告诉你,就是他。谁都无法取代,就是他,你想和他过一辈子,你想和他生娃娃,你嫉妒一切靠近他的人,你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他在一起。”
白英微微震撼:“听起来,很好啊。”
赵朴真转头看小姑娘已经陷入了苦思,过了一会儿又黏着她倾诉:“我阿爹其实很喜欢我一个义兄,叫禤海堂的,他父母都被海盗给杀了,阿爹在海上救了他,说他有一股狠劲,学东西也快,就收了他为义子,教了他不少带船出海的事,他如今已经能单独带着船队出海了,阿爹说让他到时候试试武举也成,就是他性子有些桀骜不驯,怕我拿不住他,咱们这儿赘婿都喜欢找脾气温和的,好在如今我也还小,所以也先瞧着。”
赵朴真道:“那你自己想法如何?他待你怎么样,好不好?你们相处怎么样?”
白英道:“挺好吧……但是和其他义兄也差不多,每次出海都记得给我带好顽的东西,也挺照顾我的,就是……我觉得他并不在乎妻子是谁,若是父亲让他娶我,他大概也会娶吧,可是如果父亲让我嫁给别人,他大概也并不会在乎。他更喜欢出海,造船,卖货,走遍海外,并不是很在意要娶的人是谁。”
赵朴真微微出神,这样的人她见过……弱者的地位让他不安,因为随时会被人摧毁,于是他拼尽全力去争取那个最高的位置,好让自己安全下来,而这样的人,也极少会为了情爱而停留,他的目光太远,他的目标太高,他没有时间留心身边的人,他需要的只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比如船王的女儿,或是一个世家嫡女出身聪慧尊贵的王妃。
她苦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全然放下,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白英还小呢,自然希望找到一个事事能以她为重,爱护她,喜爱她,照顾她的丈夫——不说别的,自己从前又何尝不是?只是当你遇上那个人的时候,一切预设的条件,都全不重要,你甚至知道除了他,你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学生们都天真烂漫,单纯温和,赵朴真这个女学开得颇为顺心,每日只管教教学生,和学生说说笑,闲了就在院子内自己散散步,有时候还被白英拉着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乘船在近海的地方吹吹风,散散心,吃点新鲜的海产,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心宽体胖,更何况腹部里还有个小生命,眼见着肚子便就一日一日大了起来,朝廷快到了除夕辍朝之日,终于出了旨意,各州县可保举有学识的女子,隔年和各地举子一同参加春闱大比,推选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