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坐了四个人,除了卞翎玉和苍吾,还有师萝衣和阿秀。
柳叔和赵婆婆都在偏厅用膳,师萝衣叫过他们,他们纷纷表示不合规矩,怎样都不肯来。
阿秀有些不自在,昔日在村子里,她家的餐桌上,只有个吃相难看的老娘和兄长,爹作为大夫稍微体面些,可是远远比不上这一桌神仙人物。
她右边坐着师萝衣,对面就是卞翎玉,哪怕是苍吾,也长得眉清目秀,好看极了。搞得阿秀将脸埋在碗里,不敢抬头看一眼。
起先阿秀还有些紧张,渐渐师萝衣和她说话,她也就放松了下来。
两个少女都是活泼的性子,师萝衣讲了几件小时候她和师桓捉妖的趣事,阿秀被故事吸引,不再局促后,几乎把自己的底都给兜了,她自发抱怨起自己那个自私的娘,为了让哥哥娶媳妇儿,把她许给老头子做填房的事。
师萝衣和苍吾听了后,都不由面露同情和愤然之色。
只有卞翎玉一脸无动于衷,他沉默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温馨的模样。
这一场春雨早就停了,院子里带着春日晚风的凉意,清风吹拂进来,吹得师萝衣发间的步摇轻轻摆动。
桌上都只是一些农家菜,师萝衣收留了赵婆婆,赵婆婆倒也知恩图报,把这些小菜都做得极为爽口,知道卞翎玉需要养身子,还特地熬了一锅香浓的鸡汤。
卞翎玉没什么胃口,也就没动那鸡汤。
师萝衣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她没再听苍吾和阿秀说话,而是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
卞翎玉本来不该喝的,他也没想喝。
但他想到,这样的光景,兴许是最后一日,他最终还是把那碗鸡汤喝了干净。
就当是……他心想,最后的一点任性和放纵。
饭后各自散开,阿秀要去帮着赵婆婆晾衣裳,卞翎玉没再看师萝衣,继续守着他的宝贝丹炉去了。
师萝衣练了一会儿刀,见卞翎玉没注意自己,这才特地去和表弟说话,她托柳叔搬了两坛烈酒过来,还让赵婆婆卤了几个肉菜,示意苍吾和自己一起吃。
苍吾犹犹豫豫:“这不太好吧?”
“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表嫂?”她拿来两个碗,一个比脸都大的碗,一个小巧的酒杯。
海碗放到苍吾面前:“请,表弟。我夫君说卞家男儿俱都豪爽,他平日也这样喝。”
苍吾:“……”他有些惊恐,完全想不到那位长得跟清风明月似的,能这么豪爽饮酒,苍吾硬着头皮拿起了大海碗。
“表嫂请。”
酒过三巡,师萝衣坐在树下,看着外面的春景,不经意地问:“你认识你表兄多久了?”
苍吾眼神迷离,手中抓着一个鸡腿,算了算,下意识答道:“快半年了吧。”
师萝衣憋住笑:“那他在炼什么丹,你清楚么?”
“我也不认得,我不会炼丹。”
“你说以后要是卞翎玉死了,我改嫁的话,他会不会难过?”
苍吾想起那双丹淡然平静的眸子,同情地道:“他要知道的话,大概会难受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所以他不是更该珍惜如今的日子么,他都伤得这样重,表弟你有没有事?”
苍吾眼神茫然,浑然不知自己被套话:“没事,我只是挨了卞清璇一下,伤口早好了,他可是去杀了朱厌。”
“卞清璇,朱厌……”师萝衣轻轻呢喃,脑海里一团乱的东西,终于在这两个字下,彻底明晰。
眼前浮现自己跳下山崖,欲化作刀灵的那一幕。她存了必死之心,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接住。
她呆怔许久,有几分想笑,却更想哭:“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父亲曾说,若灭世的灾难降临六界,就会有神族出现。他们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帮她两辈子的巨兽、阻止自己入魔的心法、卞翎玉丹房中写着天玑丹的书……还有他此刻守着的紫砂炉。
为什么茴香说,卞翎玉早就爱慕着她。
原来十年前,他们就已经结下了一段缘。
卞翎玉遍体鳞伤也要她活着,师萝衣上辈子却没有对卞翎玉做过一件好事,她轻慢他,羞辱他,把自己最大的恶意施加在卞翎玉身上,甚至宁肯死在破庙,都没有回去看过卞翎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