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着的那一炷香,即将到达尽头处。
在森然的剑气之下,这位元熙帝,又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
“相爷,”元熙帝语气迟缓、沉重,“二十年前,桓玄之流,聚众造反,一时狼烟四起,生灵涂炭,朕与先皇兄亦是朝不保夕。若不是相爷以苍生社稷为念,这大晋宗庙早就灰飞烟灭了。对此,朕自是心知肚明。现如今,相爷既有出民水火,北定中原之意,朕若再不禅位让贤,倒是逆流而动了。只是,这延续百余年的国祚,朕就算有心相让,也,也得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吧?朕,朕的这番心意,天日可鉴。在此,还请相爷体谅一二……”
赵昭婷思绪如潮:在利剑的寒光下,圣上屈服了。他所力争的,充其量也只是某种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
“圣上能够以苍生社稷为念,”只听刘大将军温言道,“老臣也欣慰不已!老臣何德何能,能够担此重任?”
“相爷若再谦让,只恐寒了苍生黎庶之心!”元熙帝言辞诚恳,就差没有跪下来相求了。
“此事,此事关系重大!”刘大将军依然谦逊道,“以我朝之大,德行、才智远胜过老臣之人,当不在少数!老臣,老臣受之有愧……”
“相爷,”元熙帝说着,还真是单膝下跪了,“就冲朕这点薄面,恳求相爷,万万不可辜负了天下苍生的厚望……”
刘大将军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圣上乃万金之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再你谦我让一番之后,刘大将军勉为其难,最后只能这样说道:“圣上心系宗庙社稷,以苍生黎庶为念,老臣若只为一己之私,推脱不就,倒是有负众望了。这样吧,当务之急,还是先弄一个禅让诏书出来,以安定民心,安抚天下……”
苦笑,夹杂着讪笑,元熙帝脸上的那一丝笑意,赵昭婷一时半会儿之间,倒也是难以形容。
“好吧,就按相爷所说的……”元熙帝说着,用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珠。
刘大将军按了按剑柄,朗声说道:“圣上深明大义,体恤民情,老臣,老臣深感欣慰。这样吧,明日午时,老臣就当将拟好的禅位诏书送至宫中。届时,烦劳圣上誊录一遍。此事完毕之后,圣上自可搬出这深宫大院,优哉游哉了……”
“此间一切,全由相爷定夺!”元熙帝这样回应道。
再闲聊几句之后,刘大将军带同赵昭婷、青儿,起身告辞。
元熙帝想了想,决定要送三人几步。
走出十余丈之后,刘大将军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圣上,圣上请回吧……”
“相爷,朕所能够做到的,就是这样的……”元熙帝说完,转过身子,缓步返回原处。
赵昭婷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没有急着往宫城大门口方向走。
刘大将军和青儿,也不约而同,站在原处,望向元熙帝的背影。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寻思着:这位元熙帝,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吧?而他的背影,却带着几分佝偻,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光看这背影的话,甚至还比不上刘大将军。这落寞的背影,夕阳下这落寞的背影,让人看了,甚至会有几分悲怆,几分伤感。一个王朝,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暗自感慨一番之后,她跟着刘大将军和青儿,向皇宫大门口走去。
返回相府的路上,这一行三人,话语极少。
赵昭婷暗自思忖着:大功告成之际,刘大将军不愿意多开口,多半只是因为,这一切,最终要水落石出了,最好要慢慢地体会、回味一番。此外,就是要找个饱学之士,弄出一篇骈四俪六的“禅位诏书”来。这样一来,静下心来,再谋划一番,很有必要。
至于我和青儿嘛,在刘大将军手下效力,已经是好几年了,就算别的本事学不会,“言多必失”的道理,还是铭记于心的。
有些事情,想想就好。看破而不说破,方为明智之举。
这个黄昏,也就是晋室的最后一抹斜晖了。
此前,这样的一幕,我也不是就没有想过。然而,当这一切即将成为现实之际,我的心头,依然是唏嘘感慨不已。
别的且不说,这位元熙帝,从头到尾,都没能够说出一句硬气的话语来,更不用说拔剑相向了。或许,有人会这样想,刘大将军说来就来,又有带剑入朝的特权,元熙帝根本就想不到,更不用说提前做好准备了。其实,这只是某种掩饰自己无能的借口:双方本来就势同水火,人家率先发难之际,还要先通知你一声吗?
诚然,刘大将军权倾朝野,手握重兵,又是有备而来,如果选择硬抗死拼的话,元熙帝的胜算,确实不大。
不过,你既然浑浑噩噩,那就只能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你可以打不过对手,只是,如果你连亮出利剑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只能够等着别人看笑话了。
得失荣辱、是非成败的背后,勇气与实力,依然是起决定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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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晋宗庙社稷的沦亡,要让这元熙帝一个人背锅,有失公允。至少,二十多年之前,孝武帝就不该传位于司马德宗。一个生活都难以自理之人,又如何能够撑起一个王朝的大厦?而元熙帝司马德文,就这样成为皇父、皇兄的影子,身不由己,徒呼奈何……
当初,司马德文如果心肠硬一点,手腕强一点,及早自立,情况或许就会有所不同了吧?
只是,这世上,又哪来的如果呢?
刘大将军年近花甲,而子嗣尚小,权衡再三之后,果断出手了。而晋室一方呢,则心存侥幸,拖一天算一天,结果就只能是这样了。
可怜、可悲、可叹的背后,如果真有某一双无形的大手,那么,如果你连奋起抗争的勇气都没有,那就不要再嗟叹什么了。
这,大概也就是咎由自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