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很快换了一副难为的模样,眼波流转间,媚眼如丝,但尽数给了一旁老者打扮的沈昱。
沈昱被盯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心中的恐惧程度半点不输方才见到鸦群的时候。
“实不相瞒,小女子自幼丧父,心中对年长者尤生敬意,这些日子几番与李先生接触,李先生为人做事,稳重端正,且爱戴我。小女子暗生爱慕。实在对不住了。”方宁这话是说给刘胆的,却把沈昱惊得差点站不住。
如今沈昱的装扮,二人里外里差了四旬,此事传扬出去,可是世俗惊闻。
沈昱早知就不惹方宁这位祖宗,见此时刘胆一脸要刀了他的模样,而方宁暗戚戚不知是哭是笑,低头微耸着肩头,誓要他给一个交代的模样,只觉不如自己早先出去给乌鸦啄屁股也好过遭这罪。
“你个老不要脸的。”刘胆毕竟是个粗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地朝沈昱淬了一口。
方宁本还想过过戏瘾,未曾想沈昱忽然被这么骂一句,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今夜饮酒,说了些醉话,此事揭过。还是谈些正事吧。”
刘胆气馁地低头,叹了口气,颇为颓然,“那便聊正事。我来的路上,遇到了隐旭方丈,瞧见他没往修葺山道的地方去,就跟了一会儿,转角就跟丢了,兜兜转转来了此处。”
方宁瞧着刘胆虽说功夫寻常,但毕竟是个练家子,青檀寺内外结构方丈,长廊狭小,怎会轻而易举就跟丢目标,忍不住追问:“转角?可是隐旭他们宿下的位置?”
刘胆回想后点头,“就是那群和尚的住处,可能他兜兜转转进了屋也说不定。但我没见那些屋子有烛灯点燃啊。自我们来此处,已经死了五人,谁知我们会不会是下一个。事情一天不查清楚,这寺里所谓的‘妖怪’可在每一个人心里悬着呢。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我跟踪隐旭的时候,发现他手里多了枚扳指,应该是新物件,我看他一路把玩,你说这荒山寺里的和尚,倒也免不了俗。”
方宁与沈昱视线交错间,已经有了预感,迅速用纸币花出一枚翡翠扳指的模样,放在刘胆面前,“可是长这样?”
刘胆瞧着纹路和自己看到的无出其右,惊道:“你二人如何知道?”
沈昱视线挪向身旁一字排开的尸身,指向第二具断指的,冷声道:“原本属于李书生的扳指,兜兜转转去了隐旭的手上。”
方宁的神色由冷转清,逐渐将这寺里的一团迷雾理清,“恐怕是有人杀人越货。这寺里东西都古怪得很,你可还记得白日里我们喝的那盏茶,小和尚说伙房里还有四五饼。市价百两的茶饼,这个需要和尚下山化缘的荒庙竟有如此多?恐怕也是偷窃而来,那衣着华贵的夫妻和李书生犯了同样的错,便是在这些和尚面前漏了财。”
沈昱将事情前因后果拼凑一遍,恍然大悟道:“莫非,山道也是他们毁的,为的就是骗出我等的钱财。”
方宁点头,忽而想起这些日子寺里时多时少的和尚,怀疑道:“不止如此,我发现自从我们发现了被野猪分食的尸体后,寺里的和尚忽然多了起来,山道被封,本应该前无出路,后无去处,但那些和尚却凭空出现了。”
“如此说来,这寺里的和尚几乎各个会武功,若他们存心想加害我们,我们可讨不到什么好处。况且,运输队这些人,带着这几大箱货物,必会被他们盯上。”刘胆是个胆大心细的,早早发现隐旭在内的和尚都会功夫,视线不由望向窗外。
此时庭院外的乌鸦已早早驱散,独留下一轮孤月,将天气划开分明的口子。
光影之下,暗月犹如一张窥视着他们的铜镜,让人悚然触立。
方宁也觉得他们再如此聚着,太过显眼,方才的乌鸦叫声不知道有没有被那群和尚发现,开口道:“今夜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切等过了明日再商议。”
刘胆既已被方宁拒绝,此时又畏惧那群僧人,自不会自讨没趣,先一步离开了验尸房。
沈昱瞧着刘胆的去向,抱手倚在门框上,心知方宁必不会坐以待毙,主动问起,“下一步什么计划?”
方宁想起小和尚与她说过凭空而现的猪精,与先前跟踪时寻不到踪迹的和尚三人,心中早有忖度,“我猜这寺庙里应有暗道。所以我和刘胆才会跟丢目标,我得趁夜去一趟隐旭的屋里。”
“你说明日的山道真的会顺利开辟完成吗?”沈昱此言虽是疑问,但语色较之如今凄冷的夜风更寒一分,心中早有定数。
方宁披上与暗夜融为一体的外衣,离开前叮嘱道:“师兄,你需尽快传信给师叔。嘱咐他找代县司马参军来援助我们,若他们赶得上,我还能尽力救下这寺里的其他人。若不能,恐怕他们再见不到黎明。”
沈昱拢袖而立,月色下墨笔即挥,泛黄的绢纸上墨色与夜色相溶,仿佛在晕染一副无色的水墨,笔笔是生机与死契的交织。
方宁飞身攀越屋檐时,与她并肩的还有沈昱放出的飞鸽,急行千里,随着报时的佛钟敲响,只愿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