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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两个像是领了新任务的农人从木垚屋里走出来。两人都戴着斗笠、背着竹篓,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朝着秋宁山庄的大门走去。
他们步伐平稳,神态安详,跟门口进进出出的其他农人、山民没有任何区别。这些人都做相似的打扮,有的从田里背着药材往山庄走,有的从山庄背着空竹篓往田里去,显出一派丰收季节的热闹。
这两人也背着空竹篓往药田的方向走。在快要接近药田时,他们突然拐进了附近的一片山林。
这看上去仍然很正常。经常有干活儿的人突然内急了,又嫌麻烦不愿跑去茅厕,于是便就近钻进这片林子里解决问题。
两人顺着林间小道越走越深,又不约而同回头看了几眼,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开始加快。
这是一片对外人来说不太友好的林地,里面的小路分岔极多。进到这样深的位置,柳舜卿心口微松,忍不住轻吁出一口长气。
他偏头看向身旁的木垚,还没来得及说话,头顶突然掠过一阵清风,“刷刷刷”几声之后,身旁的树顶上飘然落下几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农人模样的柳舜卿惊惶抬头:“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两个都是穷人,身上真的没钱。”
黑衣人缄默不语,只安静又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表情甚至称得上恭谨。
身后又有风声响起,三个人影从两人刚刚进入林子的那头飞掠而来,停在他们面前。当先一人,正是韩少成。
韩少成的目光在两个陌生面孔的农人身上迅速扫了一圈,锁定其中一个,黑眸沉沉,嗓音低哑:“舜卿,你又想跑……为什么?”
柳舜卿张惶抬头,颤声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从你出了卧房,就一直有人在暗处跟着,这次,你骗不了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这位,应该是木垚吧?”
木垚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柳舜卿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仰头怒道:“是又如何?我们犯了哪条王法,你凭什么派人拦截我们?我们想变成什么模样、想去哪里,你管得着么?”
韩少成眸中有痛色一闪而过,但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我没想管你,我只想请你跟我一同回京城,不想看你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凭什么跟你回去?我是犯了什么王法,还是跟你签了卖身契?”
当着一堆下属的面,韩少成毫无顾忌道:“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身边不能没有你。我也很努力想要改正以前的错误,想要对你好,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柳舜卿冷声道:“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不过是因为骄傲惯了,接受不了失败,接受不了有人会放弃你逃离你!这一切与我有何想干?我凭什么要配合你?”
韩少成攥紧手指,气压低沉:“不管你懂不懂我的心意,也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
“你说过不会强迫我,你要耐心等我自己愿意,为什么现在又出尔反尔?”
“如果你没有试图逃跑,我会一直耐心等下去的。可如今,你让我看不到等待的希望,反而要承担再也找不到你的风险。你觉得,我还有继续等下去的必要么?”
柳舜卿脸色白了一瞬,咬牙道:“我偏不回去,你又能奈我何?”
韩少成盯着柳舜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垂眼,让人无法再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的声音变得冷硬而无情:“我的确不能奈你何。不过,你身边这位木先生,身为巫师,却屡屡犯禁,掺和进我们之间的纠葛,破坏了中夏自立国以来便定下的规矩:巫师不得滥用巫术参与俗世纷争……”
柳舜卿心中一凛,颤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一味包庇纵容他么?何况,这位木先生所犯的错,远不止参与俗世纷争这么简单。他两次滥用巫术欺瞒的对象,都是我。定他一个欺君之罪,不算过分吧?”
柳舜卿咬牙道:“你明知道……他是为了救我!”
“救你?从当今天子手里么?他的第一次欺君,甚至发生在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会不会根本就是敌方派来的奸细,带回去之后,恐怕也要好好审一审。”
韩少成的语气轻描淡写,可从他口里说出的罪名,却越来越惊人,越来越沉重,那根本不是木垚可以承担得起的。
柳舜卿涩声道:“你不能这样对他……你到底想怎样?”
他心里无比清楚,韩少成嘴里说出的这些罪名,无论哪一条,都足以置木垚于死地。单是巫师不得干涉俗事这一条,就是中夏人人皆知的铁律,更遑论欺君!
是韩少成近来表现得太柔软、太无害,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对方狠厉决绝的真实面目。一旦对方亮出獠牙,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一直在等韩少成失去耐心。他以为失去耐心,对方便会离开。可他忘了,失去耐心,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他完全可以选择使用强权……
果然,韩少成淡声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想怎样。你只要好好跟我回京城,木先生的所有罪责,都可以赦免。”
木垚终于第一次开口:“舜卿,你别听他的,我不怕他!”
韩少成冷冷一笑:“巫师干政,株连全族。你为了他不怕死,那你有没有问过你妹妹一家和秋宁山庄其他人的意见?”
不等木垚再开口,柳舜卿抢先道:“我跟你回去!不过,你必须白纸黑字,签下赦免令,从今往后,都不能再追究他过往的所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