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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舜卿出身显贵又一贯脾气随和,此前几乎从未与人起过口舌之争,一时竟想不出说辞,只怒气冲冲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崔明逸走到柳舜卿身边扶住他的肩头,冷冷盯着吕质文道:“这篇赋文当天布置次日上交,根本没有时间回家,他上哪里去找代笔?”
吕质文阴阳怪气道:“翰林大学士家的公子,家学渊源,饱读诗书,同一个题目做两篇赋文,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崔明逸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帮他代笔?那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你没听蔡先生点评,他是第一,我只得第三吗?”
吕质文勾唇嘲讽一笑:“你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你自愿将好的那篇让与他,也不奇怪。”
崔明逸怒道:“说话要讲证据!你红口白牙乱说一气,当心闪了舌头!”
正当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之际,一直默不做声的裴少成慢慢转身,缓声道:“质文,你应当是错怪了崔公子和柳公子。那两篇文章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柳公子也确实没时间去请代笔。”
吕质文闻言一哽,低声道:“少成,你怎么反倒帮他们说话?”
裴少成垂下眼睫不去看他,表情和声音都很淡漠:“我不过秉公而论,并没有帮谁或不帮谁。”
吕质文不服:“那你怎么知道两篇文章非一人所做?”
裴少成淡然道:“从小处看,两篇文章遣词用语的习惯截然不同;从大处看,体现出来的作者气度也大不相同,恰好分别暗合了两位公子平日为人处世的风格。文如其人,我相信两篇文章确实分属他们各自的主人。”
吕质文犹负隅顽抗:“什么气度?我就没看出有什么明显不同!”
裴少成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你大约是没仔细听他们诵读文章,也或者,对作者平日的为人不甚了解。这两篇文章,一篇气度华美,侈丽闳衍;一篇天然纯粹,清逸灵秀。风格相去甚远。”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不由一边回忆二人刚刚的诵读,一边默默点头。吕质文呆了一瞬,想不出言辞反驳,便扭过头不再多言,眉目间仍有不忿之色。
柳舜卿瞪大眼睛,茫然不解地看看裴少成又看看崔明逸,低声喃喃:“气度华美?清逸灵秀?到底哪个词儿是在说我?听起来好像都是夸奖哦……”
裴少成面色略僵,抬眸飞速看了他一眼,偏过头不再做声。
柳舜卿瞬间回神,耸耸肩点点头:“哦哦……明白明白,不是夸奖,不过是秉公而论。那……便多谢裴公子的秉公而论,仗义执言。”
裴少成已坐回原样,只后脑勺对着柳舜卿等人。他此刻大概不太想理人,又逃不脱端方君子的礼貌使然,下颌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一下,算是回了礼。
崔明逸盯着裴少成的背影哼笑一声,拉着柳舜卿出了讲堂。
柳舜卿细细回味刚刚那场争执,转头便夸崔明逸:“明逸你果然十分有见地!听了你的话,我跟裴公子刻意保持距离,他竟果真对我转了态度!”
崔明逸盯住柳舜卿的眼眸,轻声笑道:“是啊……他转了态度,你该不会又起了什么心思吧?”
柳舜卿赶忙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还不至于那么健忘。若我现在又去找他结交,岂不是重回当初的循环?我才没那么傻呢!”
“当真?你果真没有重起跟他结交的心思?”崔明逸眼眸深深,瞧上去颇有几分认真。
“当然没有。先不论他如今还讨不讨厌我,就光说被人误解为断袖这件事,那也是应当极力避嫌的。”
“嗯……你说的很对。总之,你别忘了当初吃过的亏就好。对了,还没恭喜你今日得了诗赋第一,下回休假,咱们可要好好庆贺一番!”
“好,下次休假,我请你喝酒,地方随你挑。”提起这事,柳舜卿又重新眉飞色舞起来,“等我回了家,把蔡先生的评语好好给我爹看看,让他老说我不务正业!”
崔明逸用力点点头,笑得和煦温柔:“嗯,是该如此。所有小瞧我们柳小侯爷的人,都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柳舜卿反倒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明逸你别逗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你这次不也是一甲前三么?而且,你连经义和策论也名列前茅,我都不知道哪辈子才能赶得上你呢!”
“在那些不美的东西上,名列前茅又如何?舜卿你能让美上加美,那才是顶顶厉害的!”
“好了好了,明逸你别说了。你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美人夸我,你再这样,我越发要云里雾里不知所踪了。”柳舜卿果真被夸得脸都红了。
“如此不知避讳,互相取悦吹捧,当真是一点读书人的体统都不顾了!”两人正高高兴兴说着话,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柳舜卿愣了愣,偏头看过去,就见吕志文和裴少成也从讲堂里出来,已不知在旁边听了多久。
他脸上的笑容立马淡了下去。自开学以来,吕质文一直跟他不对付,他也并不很在意。但对方这话,分明将崔明逸也骂了进去,他心里就不太好接受了。
他缓缓转身,冷声道:“关你何事?是没人夸你,你心里难受么?”
“切,谁稀罕你们这等夸奖?先贤只知男女授受不亲,却不知如今世风日下,这男男之间,也是该好好管管了。”
柳舜卿彻底怒了,两步冲到吕质文面前怒道:“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吕质文白眼一翻,头偏向另一侧,嗤笑道:“恕在下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