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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番外 昭阳日影(第2页)

是王维的一首《息夫人》。

她觉得胸口仿佛被乱针刺中,并非剧痛,却渐渐渗出血来。然而她的面容上,却露出了更加温柔的微笑,让身边的郓王不由得伸手揽住她,在她的耳畔亲了亲,说:“真是小女孩心境,一片枯残花瓣,又有什么好看的。”

她垂下浓长眼睫,让自己的唇更弯了些。她的目光看到书页下面的夹缝中,有潦草无力的两个字——

救我。

这么零乱的笔画,也掩不去本来的娟秀。是她近几个月来已经熟悉的王芙的字迹。她不动声色,靠在郓王的肩上,将那片虞美人花瓣放回原处,正遮住那两个小字。已介深秋,落叶纷乱。她随手捡起旁边的一片枫叶,将书又缓缓翻过一遍,找个地方又放了进去。郓王抱住她的肩,低声说:“你身体纤弱,还是回房吧,免得被风吹得头痛。”她点头答应了,挽着他的手正从廊下站起,却不料一阵头晕,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郓王赶紧抱住她,问:“怎么啦,真是被风吹得头痛了?”她还没说话,就已经捂住自己的口,干呕起来。

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多月,正是需要细心养胎的时候。

郭纨第一个过来看望她,身边的乳母抱着她的女儿灵徽。她将灵徽抱到她床上,让孩子坐着在她身边,笑道:“我生灵徽的时候,可真是顺利,所以今日特地带她过来,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和灵徽一样,别折腾娘亲。”

王芍含笑,伸臂去揽灵徽,说:“多谢姐姐吉言。”她的手,十分准确地压住了孩子的膝盖和肩膀,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碰到自己的肚子。

灵徽似乎是感觉到痛,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她许久,默默地爬回郭纨的身边,将自己的脸埋在母亲的怀中。她已经四岁了,却依然不会说话,令人担忧。王府中其余三位媵也相继到来了,送了各种孩子用的东西,一时间一派姐妹情深的融洽气氛。

除王妃外,本朝王爷可娶两个孺人,十个媵。如今唯一的孺人王芙已去世,她们几个媵互不相干,平时见面稀少,客客气气。但如今她怀了身孕,背后又是琅邪王家,众人脸上的笑容,与往日便大不相同了。

等她们走了,王芍将她们送的东西一一看过,不过是些金镯银锁之类的,没什么出奇的。看来,在这个郓王府中,迄今为止胆子最大的人,还是她自己。

那天晚上,她早早躺下,夜半却被声声呜咽吵醒。她起身叫永龄,没有回应。听窗外啼哭不断,心头烦躁又无奈,便从矮床上下来,持着一盏绢灯,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廊下吹过冬夜的风,干干冷冷的。窗对面的池塘上,有一团白影,在黑暗的水波之上,恍恍惚惚飘动。王芍取下绢制的灯罩,不动声色地将里面的烛火吹熄。在黑暗之中,那团白影显得更加清晰。荡漾的波光摇动着,恍惚迷离,照出那是一个白衣女人的影子。隔得远了,再加上黑暗中只有一点模糊的波光,只看出她缓缓飘动,慢慢在水上旋转着。那脸看不清五官,只看见皮肤和衣服一样,惨白骇人。寂静的室内,她一个人站着,黑暗笼罩着她,死一般的宁静。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胸口中逼出来一般惨烈可怕:“来人啊!来人——”

没人回应,她狠狠将手中的灯丢在墙角,抬头看前面幽微光线之中,那个女人的白影缓缓地旋转着,在水中沉沉浮浮,诡异地舞动着,良久,沉沉浮浮地没了下去。

永龄与几个侍女终于从隔屋跑了进来,连声问:“夫人,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王芍指着前面的水池,口中说不出话,只是身体颤抖。永龄转头一看,见那个白影已经慢慢沉入水中,吓得脚都软了。王芍颤声说:“你……你们去看一看……”几个人都是惊恐地摇头,不敢前去。唯有一个叫作芳菲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扶着栏杆走到水池边,伸手去抓那条幻影。那白影彻底沉没,她的手抓了个空,手掌打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她胡乱抓了几下,也不敢在水中多摸索,赶紧爬回廊上,蜷缩在地上。外间守夜的宦官已经提着灯笼过来了。众人借着灯光低头一看,水波荡漾,清可见底的小池中,只有被惊起的几条锦鲤在灯光下惊惶四散,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王芍转头打量着那个芳菲,看着她在水中浸得湿漉漉的袖子,又慢慢地回头,看向靠在墙上的永龄。

她脸色惨白,口中喃喃地,在念着什么。

王芍仔细倾听,翻来覆去却只是“又来了……”三个字。

(三)玉颜不及寒鸦色

郓王连夜赶来安慰她。“我没事……”她低声说着,却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不自觉地拉着他的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郓王只觉得胸口激荡出无尽的怜惜来,他紧紧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低声说: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倒要看看,这府中哪个鬼魅敢作祟!”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面带着忐忑的笑容偎依着他:

“王爷凛然之姿,镇守王府,怎么可能会有鬼魅呢?是我日思夜想,以至于出了幻觉吧……”他也笑了,笑着伸手轻抚她垂顺的长发,低声喃喃道:“阿芍,你绝不会像阿芙那样……绝不会!”王芍闭上眼睛,抱紧他。

送走了郓王之后,王芍闲着没事把旁边书房里的书翻了几本,又把一些卷轴和经折装的书也打开来看了看,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也并不着急,心想,既然自己怀上了孩子,而且端倪也已经出现,那么该来的,总是要来,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独自倚在榻上,她慢慢翻着手中的诗集,随口问永龄:“没来我这边之前,你们都是在哪里伺候的?”

永龄在她身边做着女红,娓娓说道:“奴婢以前是宫里的,跟着王爷出府。王爷立了王孺人之后,便被分派到这里来。王孺人逝世之后,奴婢便一直留在这里了。”

王芍漫不经心听着,将手中书翻到昨日夹着那片枫叶的地方。

那里的页缝间,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夜来风雨,寤寐难眠。窗外幽光隐隐,又有水波动荡,幻影丛生。然而腹中胎儿阵阵动弹,全身僵硬,无法自制。唯有暗祷此为梦境,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往……

行笔至此,更加散乱,后面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她点头,又问:“其余四位侍女呢?”“来自府中各处,也有之前做女工的、伺候书房的。夫人过来之时,王府丞挑了几个稳重的到这边。”“我看芳菲进退有度,之前是伺候过的吗?”“这倒没有,不过她姐姐在郭夫人近旁,大约教了她些。”

王芍笑一笑,将书轻轻合上,又问:“每日里躺着无聊,不知我姐姐……王孺人,之前怀胎的时候,怎么消磨时间呢?”

永龄略微有点迟疑,见她执意看着自己,才叹息说道:“王孺人是娇怯怯的美人儿,芙蓉一样清丽。可惜个性安静清冷,身子也弱,怀胎的时候便夜夜噩梦,还……还中了邪……”

王芍侧头问:“中邪是怎么回事?”“唉……可能是怀了孩子后多思多虑,常常半夜惊醒,又说自己看到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王芍抬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问:“也是像我昨夜一般?”

永龄见她脸色略微苍白,便安慰地抚了抚她的手,才说:“王孺人当时一看便吓晕了,奴婢们直到天亮才发现她倒在窗前,问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后来府中请了道士、和尚,法事也作了好几回了,可她自此后日日噩梦,人也看着一天天虚弱下来了。”

“孩子呢?”她缓缓问。“早产了,而且,生产之后,王孺人就血崩而死,”永龄说起,依然低声叹息,“现如今孩子都快周岁了,还是病恹恹的,比人家七八个月的大不了多少。大家都说天生不足,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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