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红诚然有些恋爱脑的迹象,但到底不是凡俗之辈,知道六皇子差遣自己去修习算筹之道,必然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领了牌子往弘文馆去借书,她在那儿待了几乎一整日,待到晚间时候,才来六皇子面前复命。
“陛下以重金求取诸国民间藏书,又修建弘文馆,广纳四方之才,周遭诸国多有慕名而来之士。”
双红道:“奴婢拿着咱们宫里的牌子去待了两刻钟,便见有好些上了年纪的学士和年轻学子往来其中,原本是想瞧一瞧出入的登记簿的,但守馆人坚决不许,便也罢了。”
“又去看馆中藏书,百家学说之中,以借阅法家学说的人数最多,黄老与儒家次之,在这三者之后,便是纵横家了……”
嬴政微微动一下眉头:“不是没见到登记簿吗?”
双红笑道:“奴婢总可以去馆内瞧一瞧、数一数,看哪家学说的书架上最空嘛。”
说完,复又压低声音,正色道:“奴婢借得了书,原是该及早回来的,只是没能把事情办妥贴,到底不甘心。寻了个偏僻些的位置且看且等,趁着他们交接的空档下了点泻药进茶盏,拖延了片刻时间,匆忙将翻阅了最近一月的记档。”
“除了殿下之外,其余几位殿下也曾经打发人去借过书,尤其是皇长子殿下,不过,多半借的都是儒家学说,其中颇有闻名天下的大儒……”
嬴政端坐在坐席上听她说完,不禁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你做得很好。”
双红被他这么一笑,魂儿都飞了一半,几瞬之后才回过神来,微红着脸,赧然道:“奴婢也只是听令而行罢了。”
再看六皇子神色,知道是有所思忖,便悄悄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嬴政却没注意到这一节——在他看来,身边的人就应该做到这么知情识趣。
他只是更坚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皇帝的确是个胸怀大志的皇帝。
该吝啬的时候,他足够吝啬。
削减后宫开支乃至于自己的日常用度,除了每年固定的祭祖活动,几乎从不离宫游猎,后妃也不算多,为了省钱,甚至都没有让儿子们出宫开府,大皇子跟二皇子孩子都好几个了,还都挤在宫里。
但是该慷慨解囊的时候,他又足够慷慨。
知道周国地域偏西,是一片文化的荒漠之地,本土少有人才,所以一掷万金招揽天下英才,破格任用非本国出身的人为诸位宰相之首,力排众议,改革旧制,行事不能不说是大刀阔斧。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列国之中,唯有周国当中变法图强的声音最为响亮,且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最远,也就不奇怪了。
而大皇子,这个原本板上钉钉的储君,也的确不像是能够承载皇帝希冀的后继之主。
这是个诸多元素杂糅起来的世界,官制有些像唐宋,国家关系又有些像战国,但是政治形态的发展状况也好,社会的生产力水平也好,都比战国时期要成熟太多了。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是一把双刃剑。
民间有能力积蓄财富,意味着百姓的生活相对富足,民富则国富,国富才能开始谈国强。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贫富差距的飞速扩大,顶层权贵马不停蹄的收割社会财富,这个社会会越来越割裂,直到底层承受不足,起义频发,最终上层被暴力推倒,一切重新洗牌。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生产力在飞速发展,上层建筑却还是古时的旧样式,倘若现在不着手进行一次自上而下的彻底改革,只怕数年之后,便会被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所碾碎!
皇帝现在要做的,就是打通下层百姓跻身上层的通道,尽力缓和矛盾——这个艰巨的任务,他其实已经完成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