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子,希望你能活得康健长久,替我好好保管着那些可能会惊天地、泣鬼神的、不可告人的隐秘。
若萤……
二嫚……
是爹他们回来了?
若萤摄回心神,望向一水之隔的灯火通明处。
不对,不是爹的呼唤。
这呼唤如同叫魂,幽深长远,凄楚悲凉,像是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叫人喘不动气。
她怀疑是自己听差了。可不是呢,除夕之夜,百鬼横行,阳人避让,为安全计,又岂肯轻易暴露自己的名字,让孤魂野鬼剽窃了躯壳换去了魂魄?
母亲曾说过,今夜,凡听到有人呼名唤姓,必定是召唤亡魂归来接收财帛享用香烟。
呼名唤姓只是为了通告四野幽魂、各处神明,网开一面,勿要染指抢夺。
当今夜,被召唤的名字,皆是亡灵。
萤儿……
二嫚……
回来……
没错,的的确确唤的是她。
若萤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正待要呼啸而出,愤怒、惊疑如千军万马金戈齐鸣,撼天动地,来势之猛,使得她几乎站不住脚。
如同受到牵引一般,她缓缓走向声源。
在日日必经的十字路口处,人影幢幢、烛火摇曳、香烟浓烈。家家户户一年一次的召魂祭奠仪式正在进行中。
这是一场亡魂归去来兮的盛典,无关乎时间、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只要是所思所想所恋所厌之人,皆可以在这一晚得以重会,听生者倾诉悲苦思念,问亡者彼世之境况遭遇。
当今日,生者之意愿可上达天听、下达九泉,凡有供献、祈祷,尽可送达。
至于彼世之感念,亦会通过种种方式传递到阳间,如托梦,如异兆,如附体。
当今夜,她并无追念的故人,自然是不需作悲声流涕。而她健在人间,亦无须承接香烛纸钱。
是谁在蛊惑她的魂魄、扰乱她的生机?
野草蔓蔓,曾经是春来绿染衣的旖旎。乱石成堆,尝作盛夏促织的欢场。
稀微的烛光,映照出大舅伤感无限的侧影,手中的纸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如他断续的祷祝。
“苦命的孩子,你去了哪儿?听得见舅舅的话不?听见了,就快回来……小孩子不可以走得太远……”
眼泪无声地滑落,落在火红的火焰上,一蹦一跳如不安的眼。
“我知道那不是你。是因为争不过、抢不过,才给人乘虚而入了吗?……舅舅知道你的苦,要怎么样才能回来,告诉舅舅好不好……
“她们不要你了,全都忘了你。怎么能这样呢?明明那不是你,为什么她们就是看不出来?太狡猾了,根本不像你。小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呢?小孩子知道什么天文地理、士农工商?小孩子,哪里能够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小孩子为什么不肯亲近亲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自己不喜欢的事?……
二嫚是最乖的,生来没病没灾不哭不闹体贴父母。这么一个好孩子,为什么就不许好好地活下来?老天爷,你是眼瞎了吗?分不清是非对错,你枉为神明……”
说到心痛处,他伏地呜咽,悲不能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