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呼唤,她无所动容,形若槁木。
若萤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已重复过多次的话,听上去没滋没味地。
身后的玉兰面现不忿。
她心里很清楚,四郎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啰嗦的。所以,聪明的话,就该见好就收,别去挑战她的底线。
“我知道你没睡。”玉兰瓮声瓮气道。
若萤抬手阻止了她的不满。
“红蓝,你的双胞胎妹妹胭脂,已经不在了。你可以很难过,也可以去跟钟家人理论,索取一笔钱财将来好养老。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要死要活,你自己作主。你若是选择一家子泉下团聚,我自然不会拦着,也不会坐视不理,让你曝尸荒野。我不会可怜你,所以,你也不必谢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到底,我并不亏什么。”
病人仍旧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
说完,若萤探手在被褥下摸了一下,转身离开房间。
边走边嘱咐玉兰:“锅头别断了火。不要冻着她。就算什么都吃不下,也要保证喝上一碗小米稀饭。早晚记得给她洗牙,那些药吃多了,会伤害牙齿。能走得动,尽量在门前走一走,晒晒太阳。勤给她擦身。——那窗子今天开过没有?”
玉兰闷声道:“开过了。一早就开了半个时辰。”
“天冷了,开窗的时间可以稍微延后些,等太阳升起来了,稍稍暖和些再开。被褥勤晾晒,不要拿棍子拍打,把里子面子全都拍坏了。”
“好。”
“炕洞冒烟不?”
玉兰摇摇头:“上次你说了,我就和黄泥堵上了。”
“她现下病着,身子虚得很。别让烟火熏坏了眼睛和喉咙。”
“好。”玉兰点点头,踌躇了一下,“她这个样子,会不会想不开呢?”
若萤木然道:“都不是三岁孩子,哪里还用人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玉兰撇嘴道:“要真想不开,当初就不该费事儿救她。四爷你度量大,不眠不休陪了她三天三夜不觉得辛苦,可是,她好歹也该跟你道声谢。这么多天了,一声不吭,算什么意思!还有柳公子,前前后后忙活着,操心劳力的,图什么?为了给她配药,连黄师父珍藏的药材也给偷出来了。为这个,无患结结实实挨了黄师父一顿臭骂,图什么!”
若萤并为理会她喋喋不休的抱怨,只心不在焉道:“问心无愧就好。问心无愧何尝不是一种私心?都是私心,谁比谁高尚……”
谁比谁高尚?
钟四姑娘,你这算是自嘲呢,还是在曲折的安慰?
屋内,本该沉睡的人侧转了头,一瞬不瞬凝视着满窗口的阳光。深杳幽暗的瞳眸中铺陈着自己斑白的长发。
那一丝丝的白,如霜刀雪刃,在冰冷脆弱的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流如注。
血浓似墨、似夜,让人无法确认那当中潜藏着着究竟是生机、是暮气?
连接着生死的那一夜,宛若昨日,深刻清晰难忘……
漆黑的斗室里,老鼠在梁上啾啁,森冷的目光中,闪烁着对于死亡的渴盼。
寒风阵阵袭来,带来近在咫尺的祠堂的气息,一种掺杂了神秘与鬼魅、腐朽与干瘪的气息,如同一只无边无际空荡荡的皮囊,终将夺走一切的生气,使之变成蝉蜕蛇蚹,最终化作埃尘,无影无踪。
第一次,她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的接近。
无论是近旁的祠堂,还是门口的那口老井,所透露出来的,无一不是绝望。
喉咙早已喊得沙哑。双手业已拍打得肿痛难忍,却始终无人应答、无处逃避。
这一方紧zhi的石屋,莫非要变成她的葬身之棺?
纵有再多不甘,也必将被刻意的忽视消耗一空。
冥冥之中护佑着钟氏子孙的先辈们的魂灵,决不会对一个贱妾假以颜色。
她只是个贱妾,形同牲口货物。
一个替死鬼。
不死,还有什么活路吗?
他们会悬崖勒马,给她一条生路吗?
钟家的人,有这样的觉悟和心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