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了整个房间的光幕术已经消散,地下城恢复了之前的昏暗,只有几个火把提供了仅有的光线。地动山摇的撞击与怒吼声都静止了,连回音的尾声也已经消逝。浸透松脂的木棒在火焰舔舐下时不时发出哔啵声,这便是此刻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过了许久,怒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你要什么?”
终于,赛门妥协了。
“我刚才已经已经说过一遍。”维克多的语气没有一点变化,仿佛这妥协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无须一点喜悦与惊讶,“要是站在这儿的是其他大恶魔,他们会知道我的意思——当然,只要有怒魔在,我不能指望来个更能交谈的对象——为防你听不懂,让我直白地解释一下:我已经显示出了我的诚意,所以你才能手握着我的钥匙站在这里,现在,轮到你们表现出诚意来了。”
“你明知道那种条件根本做不到!”赛门烦躁地喷了口气,地上升起一阵小小的热旋风,“到底哪些恶魔拿了你的东西,谁都不知道!更别说让得手的恶魔交出来!你那些东西一半以上不是被用掉就是在争夺中化成了灰,深渊从来如此,你会不知道?”
“这倒也是。”维克多咂了咂嘴,“那该怎么办呢?”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书页啪沙一响,像人打了个响指。
“还是先来叙叙旧吧。”他说,“距离深渊被驱逐过了这么多年,我深渊的老伙计们过得如何?”
“‘阴影行者’卡斯帕宰掉了‘火翼炎魔’奥斯特加,把它的领地向西推进了一大块。‘千面者’萨消失了很多年但是这次出现了,‘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没死,特里安利雅那贱人还活着,‘混沌胃袋’被拆了一半还剩一半,‘六口摩亚’活着,还有几个谁,我不记得了。”赛门简单粗暴地说,“其他都死光了,要数死废料我可数不完!”
在这堆一下子记不住的名号当中,藏着大半个深渊的变动史。
两位大恶魔所说的“老伙计”,自然也是大恶魔。
深渊的宠儿,深渊的君主,或者更普遍的说法,“深渊领主”。大恶魔不需要特意去收集手下、建造领地,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混乱深渊中少见的秩序。两个大恶魔的活动范围不会有太多重叠,除非它们想要打一架。按照彼此的实力与性格划分出的互不侵犯范围便是深渊领主的“领地”,其他弱小的恶魔与魔物,按照本能在最适合它们的领地中生存。
恶魔的生长受深渊环境影响,长成的大恶魔则会影响环境。深渊中分块的领土,比起法理国土更像不断变动的生态圈。
比方说,一只在炎魔领主的势力范围里生存的深渊鬼火,有朝一日向上层进化,倘若进化成了喜欢高温高热的火焰蝾螈,它会很乐意继续居住在这片领土中;要是变成了向影魔那一支发展的幽影呢,它则会尽快离开这片与它变得属性相斥的土地,本能地前往更适合生存的角落,进入影魔领主所在的区域。
真到需要打群架的时候,大恶魔能调动所有影响范围内的恶魔与魔物,而这个影响范围与受它们影响改变的环境重叠,所有“领土”中的居民都会受控制为该区域的统治者而战。从这个角度来说,将大恶魔称作领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另外,提及的名号并非真名。
深渊研究者韦伯斯特老先生携带的手札中,有一些关于恶魔名号的研究。每个深渊恶魔都有深渊赋予的真名,它们可能在深渊魔种诞生时随机生成,也可能在魔物进化为中层恶魔时出现——毕竟没有魔物说过自己是否有名字。恶魔的真名就像深渊分配的序列号,独一无二,冗长难言,其本身就是携带魔力的某种咒文。
恶魔能使用它来签订恶魔协议,同时,一些法术也能通过真名寻找到恶魔本尊,乃至利用真名奴役恶魔。尽管大恶魔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被迫为谁打工,但要是真名被相同等级的强者掌握,事情也可能变得相当麻烦。高手对决,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倘若不幸遇上个精于此道的对头,要紧关头被真名法术绊住,哪怕只慢上一个半拍,也可能饮恨当场。
许多研究者曾想过从这里入手,快捷方便无污染地利用恶魔的弱点,可惜效果相当鸡肋。恶魔的真名受深渊法则保护,没有一种法术能强迫它们开口。这种地方保护主义的世界法则,和那些保护主物质位面灵魂的法则一样坚固,除非由恶魔本尊亲□□出(你尽可以坑蒙拐骗,只要你骗得过恶魔),否则没人能利用恶魔的真名。
因此,恶魔们可不会在见面时自报家门。
它们会给自己取一个对外的通用名,取名方法五花八门,随自己高兴。有希望成为恶魔领主的高阶恶魔会给自己取外号,以便与无数种类相同、通用名类似的同族们区分开来。等到真正进阶成了大恶魔,没给自己取过外号的恶魔也会得到其他人给予的诨名,来自战斗方式、战绩、外貌等等。维克多的通用名就是维克多,这倒和塔砂随口取的名字刚好相同。
不过从“阴影行者”、“火翼炎魔”这样没创意又中二兮兮的外号看来,当初地下城叫史莱姆“万物吞噬者”也并不算多出乎意料了。
“收割者呢?”维克多说,“现在还是只有‘苍白的安蒙’一个?”
“废话,难道不是你把‘无命王’阿刻留在了地上?”赛门回答。
“但是看上去能进阶的收割者可不少呀。”维克多不动声色道,“这些年就没一个新生的大恶魔?”
“当然没有,你在说什么屁话。”怒魔没好气地回答,“这样够了没有?”
“但你才说了个开头啊。”维克多说,“其他都忘记了?这答案可不太好。”
怒魔赛门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又一拳揍到了墙壁上。
“你也该回答我!我告诉了你深渊的情况,你却对主物质位面的事情一句都不透露,你在隐瞒什么?是谁没有诚意?”它怒吼道。
“有道理。”维克多的眼珠子向上看去,拖长了声音“唔……”了一会儿,说:“如果我告诉你,你相信吗?”
怒魔卡壳了。
“你看,这就是问题。”书本摊了摊书页,“它们没想过要在这儿遇到我,所以它们选择了你当马前卒。怒魔的确皮糙肉厚经久耐用,传送回去的死因分析足够它们做一通报告,但恕我直言,你在法术和契约上就不太精通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没有哪个恶魔能十全十美,你在战斗上差强人意,脑容量这方面就不能强求。好在,我实在是个好心人,要是你愿意跟我订下契约……”
“不!!”赛门的大喊打断了他。
“干嘛回绝得这么快呢?”维克多无辜地说,“你不会真的相信我能改变契约条款吧?那都是谣言,契约完成后让条约向编写者方向倾斜这种事,一听就是无知的主物质位面生物才会捏造的都市传说,是被害妄想,咱们深渊的恶魔要相信深渊法则,你说是不是?我能对深渊发誓,就算真有哪个灵魂因为与我签约输得血本无归,那也是他们当初签约时就没看清楚条款的缘故。”
这番话说完,怒魔看起来更警惕了,后背上的刺又竖了起来。
“看上去你是铁了心不愿与我签约了。”维克多叹了口气,仿佛真的为此遗憾,“那能怎么办呢?恐怕你只能给我当个传话筒,把我的要求带回深渊去。”
“我已过去就没法再回来!”怒魔抬高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