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了,你还记得那个人吗?”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低沉威严。
他愕然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只有殿外的雨落在阶下。这种感觉有点恐惧,像是天地间只剩下冷冷的皇权、高高在上的龙椅,与金碧辉煌而毫无温度的大殿。
还记得吗?
谁?……十五年前的谁?
他悚然抬头,看见一条巨大的白龙高高盘踞在大殿之上,明亮如古镜的眼睛俯视着他,就像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奴仆。
——那卑微的,被权力之手奴役的,被猜忌之心控制的,被恐惧抽打得瑟瑟发抖的欲望的奴仆。
“放肆!”
被白龙眼中的蔑视与嘲弄激怒,大唐天子悍然举起手中的陨铁剑,一剑刺了过去!帝王的面孔冷酷无情,殿外的暴雨正铺天盖地落下来。
“这一剑,是刺下你为我效忠的誓言!我是上天之子,天命所归,无论你是神是妖,只要你敢冒犯天威,这把剑就能取你的性命。”
鲜血从空中滴落下来,白龙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突然仰天长笑:“狂妄!”
这两个字一出,巨大的力量突然如重拳推在陨铁剑上,那把剑上星辰般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最终如残烛般熄灭。
黑暗如谜如雾,白龙的眼睛也弥漫着浩荡水雾:“十五年了,我夜夜只能看到青青的坟冢;我甚至没能见上挚友最后一面。我如何能原谅你们?”
李隆基愕然惊怒地看着手中的剑,突然发现,自己拔不出这把剑了。
“我只想还那人一个公道,你若是还不起,就用你这大好河山来赔!”白龙突然发怒,字字有雷霆之威,“我会用你们人类的方式,来报复!
“你会一步步失去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失去江山与城池,失去挚友与忠臣,失去进取的热忱和勇气,失去最爱的女人,失去一切的美好和希望。比死更可怕的,是销蚀。”
你只是人间的帝王,可能承受诸神的愤怒?
白龙的声音威严如同凌空的雷电,令大殿为之震动。天地几乎被暴雨破开,大水瓢泼而至,瞬间淹没了整座城池。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只见李隆基突然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烛光微弱,窗外风雨淅沥。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是酉时。”太监高力士赶紧上前,“陛下可是做了噩梦?”
原来……是一场梦……
李隆基满身冷汗地环顾四周,梦中的白龙如此清晰,此刻的大殿却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模糊不清,他伸手扶住剧痛的头。
高力士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大理寺卿正在等着求见陛下,说宰相府行刺一案,已经审出结果了。”
风雨如晦,一道闪电倏然在宫殿上的天空炸开。
宰相遇刺一案,经大理寺提审,东宫侍卫游睿已经认罪,大理寺与金吾卫不仅查出太子幕后主谋,还查出鄂王和光王两个皇子参与同谋。
次日,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传来。
天子震怒,一道旨意下到中书省,要废黜太子,赐死鄂王和光王。
五
殿外雨越下越大。
“陛下还有要事在忙,劳烦丞相再等等……”
宫阙万间都蜷伏在暴雨中,玉宇琼楼都瑟瑟发抖,似乎还有巨大的白影盘踞在苍穹,冷冷地俯视着人间。
宰相张九龄已经在风雨中伫立了好几个时辰,似是体力不支,身子微微一晃。
旁边的李林甫伸手扶住他的后腰,似笑非笑:“这雨越下越大,陛下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召见我们,丞相,我看你的气色不大好,需要休息。”
此刻,张九龄的衣角被雨舔湿,侧脸清丽苍白,像是被整夜风雨摧折过的樱花瓣,疲惫的神态甚至给人柔弱的错觉。
“稚子何辜?”张九龄的目光从雨幕中收回来,很奇怪,他一说话,就有种让旁人站直身体、倾耳聆听的力量,“若是鄂王和光王两个少年真的被陛下亲手诛杀,你我在往后的日夜,能安心酣睡吗?”
宰相的话音飘进了清凉的雨丝,透骨的清晰。
“陛下圣心决断,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尽自己的本份而已。”李林甫笑眯眯地用一句太极挡了回去,同时伸出手替张九龄遮挡飘来的雨丝,“丞相忧思过多,于身体无益。”他打量着张九龄的气色,认真地说:“我还是觉得丞相应该去偏殿避雨休息。”
他两次提醒张九龄去避雨,眼神很真诚,简直就像面对真正关心的朋友,让你觉得无论这个人此刻说出多么肉麻的话,都是出自于他的本心。狮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笑的狮子。听说李林甫在家里修建了一座弯弯曲曲的“偃月堂”,每次他若是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得罪他的人可以躲过一劫;他若是笑眯眯地走出来,敌人必死无疑。
“政事可早可晚,”李林甫脸上带着浓如蜜的笑容,亲热地揽住张九龄的肩膀,眼神深黑,“我不怕别的,只怕今夜的寒风冷雨伤了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