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凉轻描淡写得让我不知所措。
他接着又慢慢说道,像是在给自己出一道题:“捞上来?修好?再重新放回去?机器还要重新校验,再次着落海底是不是还能像这次一样精准,再找不到位置怎么办?……”
我们坐着飞机,从广州出发飞回海岛。经过茫茫洋面,我向下观看,看着他波光璀璨,看着他奥妙深沉,看着他运筹无边。我爱着海,我爱徜徉或潜入其中,看见他蕴藏的胜景,体会他给我带来的改变与快乐;我此时多么恨他,他任性妄意,阻止我们的科学研究,妨碍莫凉的工作。
我如此纠结直至深夜,在海岛上的房间里难以入睡,远远看着莫凉他们的办公室,哪里灯火通明,这将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他们在为明天打捞二号声纳仪作准备。
如果我能帮上一点忙呢?
如果我潜到水里去,带上工具,拧一拧,弄一弄,把它给敲打好。这样的话,就不用再重新打捞了,这样的话就不需要莫凉大动干戈了。哈哈哈,他会谢我的,他以后再也缺不了我了,他以后啊就是我的人了。
我一转头,忽然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我那挂着蜘蛛网的房间,我此时不知身处多深的海底。向上看,幽蓝色,海水仿似天空,漾漾然悬在我头上,鱼群和水母经过,白的肚皮,比星星还闪亮;向下看,粼粼波光之中,那巨大的多波束声纳仪就在离我不远的水深处。
我在温柔的海水中舒展身体,向前一跃,便接近了它。
全封闭的外壳,没有键钮,没有凹凸,所有的机关都在里面,只有熄灭的指示灯,却不能告诉我故障究竟在哪里。
我暗恨自己从前不学无术,那时莫凉安装它的时候,我稍微留一点心,可能现在也不至于这么一筹不展。
这样着急的时候,忽然手里多了一根筷子,我想起莫凉那天用根筷子就修好了录像机,我想起我与其都潜入了这么深的海底,为什么不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我拿着那筷子方的一头就往唯一的指示灯的灯芯处插了进去。
只一下。
深海里的洋流,鱼群和飘摇的海藻珊瑚忽然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有那么片刻的定格,然后是闷响,频率极底,让人难以确信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却眼看着以那台我用一根筷子修好的声纳仪为圆心向外散开一圈又一圈的波浪。波浪很安静,很规律,很缓慢,却像弓,渐渐的拉得圆了,蓄了满势,忽然“嗖”的卷来,我还未待反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巨力弹升,不只是我,大的鱼,小的贝壳,已经扎了根的珊瑚,还有过境旅行的海马无不被这强大的力量崩的四散,像飓风吹熄火星儿。可是不仅仅是我的身体,听不见的超声次声袭来,震荡我的内脏和骨肉,我“啊”的一声惊叫,一下子在自己的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我浑身是汗,手脚瘫软,武侠小说里说的“筋脉尽断”恐怕也无非如此。我好像是在梦中死了一回。
“俺肥。”已是第二天天明,小班长在我房间的门口敲门。
我穿上体恤衫去开门,他手里拿着早餐:“莫老师让我给你来送早饭。”
我吓一跳:“几点了?他们出发了吗?他们也不过来叫我。”
“没有呢。”小班长说,“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那个机组好像是又转动又传输信号了。工作正常。他们就不去了。”
“……”
“我忘给你带筷子了,幸好你这里有。”
“……”
“怎么只有一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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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凉哥哥,声纳仪会对海底环境产生破坏吗?”
“会。”
“鱼虾全死?就跟哪吒闹海似的,是不?”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呵呵,但是不会比捕捞业造成的危害更大。如果不破坏这个系统里的新陈代谢秩序,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
“如果这一带区域发现了石油,如果进行海下开采,是不是破坏会更大?”
“怎么说呢?菲菲。我们当然会尽最大的可能减少对环境的影响。
但是。
森林被开垦成了耕地,才能有粮食吃,一个孩子在非洲出生,你怎么跟他说:对不起,我要保护森林,所以没有食物给你。
初中生每天学习到深夜,你会不会因为想要省电,给他最暗的灯光?”
“你跟我,菲菲,咱们都没有办法,人活着就是在进行选择和取舍。
科学家做出来的东西,就像人的心一样,总会是善恶两面。想要求全,那是跟光赛跑。
所以有人被折磨得疯掉,科学疯子有的是。
有人最后向上帝求救,你知道的,牛顿根本就是个唯心主义者。
今天你问我这件事情,我自己总是要避免在这个方面进行思考。
不过如果一定要我说,我为祖国找石油。到现在来看,我很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