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资治通鉴,我早已熟烂于心,这一篇是司马光劝诫当时的国君的一段话,大概的意思是,君王的任务就是维护纲常,让天下子民和朝廷百姓明白君臣之分,也只有如此,大臣才会敬畏天子,而天下之间,无论何等有才德之人,只要天子号召,莫敢不从。
“还有呢?”玥宜馨声音威严。
我立刻接应道:“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以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枝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枝叶之庇根本。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
在我念出这些文章之时,我感觉到了身后的众多朝臣略起惊诧,甚至惊惶的小声议论起来,而我话音一落,玥宜馨便无比锋利的问朝纳兰鸿飞:“臣相大人听清楚了吗?”
纳兰鸿飞眼底隐匿愠怒,可见是当真恼火了,他或许万万没有想到玥宜馨这个不足十三岁的少女竟然能够在满朝文武以及天子的面前反将他一军。可是玥宜馨却忽略了他那阴毒深邃的眼神,转而问朝臣百官:“诸位大人也都听清楚了吗?”
朝臣们个个惊异不定,不知该如何应答,倒是外公一马当先的上前,道:“回禀皇后娘娘的话,臣听清楚了”,因为外公是国丈,所以此话一出,朝臣百官一见国丈都领头了,当即跟随附和,应声道:“臣等,都听清楚了……”
“很好”玥宜馨终于露出了笑颜,即便那笑若隐若现,可是当她傲然站在那流光万丈的高出之时,却令人无法忽视,她扬声道:“那现在还有谁觉得九皇子年幼,不够谨慎,不宜册为太子?”
见到情势瞬间逆转,纳兰鸿飞突然又开始发难:“皇后娘娘,皇上还正直壮年,何必如此焦急册立太子?”
他这个问题何等歹毒,因为玥宜馨无论如何回答都会给他提供抓住把柄的机会。为何要如此焦急的册立太子?那是因为父皇自知自己不行了,并且也要稳住朝廷,可是若是这样回答了,纳兰鸿飞一定会给玥宜馨冠上诅咒天子的罪名,可是若是不回答的话……
“老臣相是股肱之臣,言之必然有理,但本宫和臣相大人的看法不一样,本宫以为,既然皇上正直壮年,而太子又年幼,如此正好,太子可以在成长中慢慢学会治理国家,而皇上亦可不急着教导,如此,岂不相得益彰?”可玥宜馨却巧妙的躲过了这又一次暗隐的杀机,神色从容不迫。
这时,朝臣纷纷迎合,纳兰鸿飞却当即又道:“皇上,臣以为万万不可,太子年幼,朝堂之事纷乱繁杂,只恐稚嫩而不堪负重。”
“太子平日读书,但早朝之时可以列位帝王侧,旁听”玥宜馨再次反驳。
纳兰鸿飞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玥宜馨打断话语,已经无比恼怒,他又道:“太子如此年幼,吾皇虽然万岁,但如今龙体欠安,若是冒然册立九皇子为太子,可如何能够挑得起朝廷大事,社稷重担?”
父皇听闻这句话,猛然咳嗽起来,朝廷之上再次陷入了僵局,仿佛,这场原本是满朝文武的战役,已经变成了玥宜馨和纳兰鸿飞二人的较量。
“臣相老了,刚才本宫才问过的话,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玥宜馨这时,也眯起了双眼,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纳兰鸿飞一怔,面色僵持,喝道:“皇后是什么意思?”
玥宜馨凝视着他,毫无畏惧,话语更是一字一句,威慑无比:“天子之职乃为重振朝廷纲纪,维护礼教,纲纪就是匡正名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可颠倒,而礼教,则是法纪,臣子必须遵守‘君为臣纲’,而天下大事,正如司马光所言,天下之大,神州万里,亿万万百姓都只接受一个人的统治,即便,天下之中有力气盖世之英雄、超出凡人的智者,也都需为天子效力,就如这满朝文武官员,既如此,天子年幼又如何?满朝文武不就是为了拱卫江山,治理天下吗?”
纳兰鸿飞面色瞬间煞白,满朝文武更是惊魂动魄的呆愣,因为以古人礼教的孔孟之道,的确是该如此,天子只需维护礼教法纪,懂得知人善用便可,而治理天下之责本在臣子。
虽然经过几次风波,但是玥宜馨还是轻而易举的扭转乾坤,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或许连父皇也不曾。看着满朝文武僵直的模样,父皇的面色也好了很多,他声音略显沙哑的道:“皇后所言甚是,朕也这么觉得,臣相可还有话说?”
“老臣没什么话可说”可是纳兰鸿飞即便是溃败了,却依旧狂放,甚至连跪拜都不愿意,就直接说出这句话。
玥宜馨见他如此跋扈,唇角凝起冷笑,道:“上,臣相大人之前说想要告老退朝,臣妾以为,大人的确年老了,就连刚说的话都会忘记,如今又不知君臣之礼为何,所以,臣妾肯请皇上下旨,让老臣相告老归田,安养天年。”
此言一出,朝堂上轰然一片,我也有些震惊,因为玥宜馨的风头太盛。我暗中观察群臣的反应,之间一向沉稳内敛的庞老将军都蹙起了眉宇,那神色幽沉,目光紧紧的盯着玥宜馨,似乎很是敬佩,但眉宇之间的忧思也是重重。
看来过了今日,玥宜馨将不再能够安稳了,她必然要接受四方强敌的攻击,可是这样的压力她真的能承受得住么?在今日,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聪慧绝顶,甚至难以驾驭的女子,我不明白她的聪慧和手段究竟从何而来,但是往日那份挣扎的痛苦此刻却突然笃定起来,即便,这样的想法违反伦常。
“皇上,老臣一时糊涂,还震在皇后娘娘的一番说教中,所以忘记了叩拜,还请皇上赎罪”纳兰鸿飞终于还是臣服了,他卑躬屈膝的叩拜在地上,重重的叩头。
这个老狐狸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朝廷,而刚才那也只是威逼天子而已,可现在他溃败了玥宜馨的手下,自然不能够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权衡之下,他选择挽回自己的地位。如此一来,皇帝也不能够反驳他,只能让他和诸位大人都起身,而后称自己乏了,也就如此完成了太子的册封大典。
……
册封大典结束后,我与玥宜馨一同乘坐凤辇回到凤仪宫,一路上,我低垂着头,因为我知道今日在朝廷上所做的一切,从玥宜馨这个角度来说,一定是无知毁坏她计划的怂恿着,而我也不想告诉她,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让纳兰鸿飞对我降低提防,为自己以后争取更多的喘息机会,我要在他得意我年幼的时候对我不设防,而在他觉得我有危险时,已经来不及制住我。
凤辇即将到达凤仪宫之时,玥宜馨突然道:“先送太子回东宫。”
我骤然抬头,瞬间有一丝慌乱袭上心头,立刻拽住她的衣袖:“儿臣要跟母后住一起。”
玥宜馨慢慢的闭上双眼,根本不看我,那模样似乎因朝堂上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战役而累倦,她的话语清淡:“你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太子就应该住在太子的东宫,从今往后,要自己料理事物,不能再指望母后了。”
我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灼热,揪住她衣袖的手更紧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心慌过,我几乎咬牙的道:“母后不要儿臣了吗?”
玥宜馨缓缓睁开双眼,凝视着我,眼底的情绪我看不透。我猛地握紧拳头,突然憎恨起她这种淡漠的神色,分外的痛恨,而她却缓缓的道:“子虽未及弱冠,却也该长大了,往后不能鲁莽,多跟锦瑟和月儿学学规矩。”
我的心抖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心里,她为什么这么冷漠?或许以前她也很冷漠,但是却也顾及着我的感受,可是这一次,她变了,变得更冷的,冷的想一块寒冰。
是因为今日才发现我并不那么聪慧,不是她以为的可造之材么?
因为我今日连犯两次错误,所以她觉得我根本不能够帮助她,成就她成为大周王朝未来的皇太后,所以她失望了?
东宫到了,我以为她至少会对我依依不舍,或者送我进去,可是她却只道:“搀扶太子下辇。”
我心底一寒,揪住她衣袖的手更紧了,甚至克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你不该这么对我,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