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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理在说出那句令人心惊肉跳的话后,便再没开口。他在鄢鱼床边坐了一整宿,也眼神诡秘复杂地凝望榻上人至天亮。
鄢鱼如躺针毡,也跟着紧张了一宿,脑子里拼命思索——苏云理作为忠心耿耿的下属,其身份绝非能唤主子‘鱼儿’——深扒原主的记忆,唯一如此唤过他的人,正是原主亲手毒杀的表哥荣頫。
荣鱼的存在,是个秘密,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荣鱼成为李荣玉坐拥天下后,更是经过一番细密清除,他心思缜密,绝不会留下祸患。
且惊且疑,等苏云理施施然离去,已警觉的鄢鱼不敢轻举妄动,快速进入角色,继续躺床上装昏迷不醒。
然后他发现堂堂帝王的寝宫死寂一片,似乎外面的世界没有因他中毒缺席而失去秩序。他渐渐察觉出,大概……如同他猝然中毒,他被人极快地掌控囚禁了。
原主费尽心思算计的一切,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夺取,而他甚至连对手长什么摸样都不知道就已成了傻子。
苏云理来得很勤。傻子的吃喝拉撒,他不假手他人,细心呵护,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偌大的寝殿,常常只有他二人。古代的宫殿空间本就广大,寻常太监宫女来往,排排烛火照明,还不觉多空寂,可若夜里没了大量的灯照,白日里木窗也不开,来来往往就一个行迹怪异的美太监……的确令人感觉自己像躺在一个巨大的坟墓之中。
气氛阴冷森然,这天半夜三更,鄢鱼半睡半醒之间,脑子里倏地闯入一些片段——
重重楼阁深处一僻静地,一口温泉氤氲着水汽。夜色浓重,月光浸染的温泉水如牛乳一般光辉熠熠。泉边花木扶疏,水汽飘渺中,依稀可见两个在水中纠缠的人影。
乌发缠绕,分不清彼此。水波荡漾,情潮起伏。良久,缠绵难分的两人终于结束漫长的欢|爱,一人起身从泉边石头上的雕花木盘中随手捡起一件轻薄衣衫,披于身上后便躺回软榻。
旁边的矮几,搁了一壶酒,俩酒杯,三盘下酒的精美吃食。
那人随手拿起一块糕点,也不吃就捏在手中把玩,直到水里的另外一人起身上岸,赤|裸|裸站在他跟前,才把目光从糕点移到对方身上。
他看了许久,目光在那光|裸|劲瘦的身躯上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细细品味,仿佛心里正认真勾勒一副美人图,镌刻于骨髓中,永不遗忘,也永不让人窥探。
“过来。”
美人坐到榻边。他握住对方的手,同时又去抚摸眼前人的眉眼。两人静静相对,沉默中,各自的倒影落在已归于平静的水面。
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所不同的,一个满面复杂中带着怜惜,一个眼如静渊,淡然无怨。
风乍起,晃动的水面揉碎两张脸的倒影,一时间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鱼儿……”
“你不必如此伤怀,”美人凝望榻上人,“我只是你的影子,为你而生,为你而死,况且你不仅仅是我的主子,还是……”
话道一半,却彼此心知肚明。美人垂首微微一笑:“能为主子一死,乃人生之大幸,指望主子坐拥江山后,记得每年清明给鱼儿祭一杯薄酒……”
“我……”
“我形影不离跟主子快二十年,今晚是陪伴主子的最后一夜,”美人拿起酒壶,斟了两杯,一杯递给他的主子,“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有来生,说不定我还能跟主子再续前缘,只求到那时,能够一生一世……”
……
“嗬——”鄢鱼被吓醒了。冷汗涔涔坐起,环视四周只有纱帐被衾,哪来的生离死别。
幸亏这晚苏云理没像头一天晚上跟鬼一样盯着他。鄢鱼回想那段记忆,只觉自己似乎又莫名其妙地跳入了一个巨坑——
他暂居在荣鱼身体里,虽说能看原主的记忆,但他毕竟是个外来者,根本不能像原主那般熟悉自己的记忆,想到什么片刻就能联系到方方面面,拉扯出许多相关的记忆。
好似一本书,滚瓜烂熟的人,只需提到一句话,便能回想到哪一章哪一页,陌生的人,只能老老实实翻书搜索。
鄢鱼绞尽脑汁,苦苦回忆,终于在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个令他眼前一黑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