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中路的田重进也从河北西路攻入契丹的蔚州。
蔚州的飞狐口是太行八陉之一,是深入蔚州的要隘。蔚州节度使萧默哩是一员忠心报国的老将,两天前得知南京受到侵略的消息和加强边备的朝命后,他便派出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副使何万通和监军马赟率领一万兵马日夜在飞狐口南北侦视敌情。
三月九日,大鹏翼在飞狐口南侧遭遇田重进,两军摆开对垒。田重进久于战阵老谋深算,他佯作布阵关东,却令派手下猛将荆嗣率二千五百骑兵潜到西边,声东击西发起进攻。大鹏翼猝不及防,仓促应战。然他终归是一员骁将,很快调兵顽强阻击,荆嗣竟也一时不能得手。棋逢对手,两军大战数个会合,从中午一直打到薄暮时分。不料宋军施的是连环计,荆嗣派了二百士兵埋伏山下,这时摇旗呐喊。大鹏翼筋疲力尽,见宋军旗帜绵亘,以为大军继至,便向关后撤兵。田重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于是掩军杀至。大鹏翼溃不成军,宋军乘胜追击,一下追出五十里,破了飞狐口。契丹军被砍杀而死的、坠入山崖的不计其数,单是被斩首级就有两千多颗。大鹏翼、马赟、何万通等主帅全被生擒。
田重进破了飞狐口之后长驱直入,进围飞狐、灵丘二城。
蔚州节度使萧默哩大为震恐,他没有料到大鹏翼这员猛将率一万人竟然连一个小小飞狐天险都守不住,而且只一天就被敌军破关。一边再调兵堵截敌军、固守飞狐、灵丘,一边飞马报告山西主帅韩德威和朝廷牙帐。
寰、朔失守后,涿州驼罗口的契丹圣驾行辕正在夜以继日紧张商议应敌之策,不想飞狐口出现宋军主力,一天之内大败守军破关而入的消息又接着传来,令朝廷更加意识到形势严峻。这意味着从东到西一条千里边界正在全面遭到侵略。事情正如耶律休哥最初所预料的,敌人的主力大军是东西同时投入重兵,齐头并进。涿水的对峙正当吃紧,南京城防卫也不能丝毫放松。这一点耶律斜轸说对了,南京除了要防备涿水的万一失利,现在还要提防宋军从飞狐口打到山后,从北面来攻,另外雄州集结了千艘战船的消息也已经落实,平州海防也面临强大威胁。【零↑九△小↓說△網】
朝廷做出的第一个决策是派新驸马萧恒德率领刚从土河赶来的一万后续兵马去平州加强海防。朝廷担心,一旦平州被宋军占领,南京顿时就会陷入四面受敌,令岌岌可危的战局雪上加霜。陀罗口的派遣命令和催促命令同时发出。萧恒德急如星火日夜兼程赶去。
朝廷的紧急应对部署在山西方面出现了一点麻烦。耶律斜轸提出派萧挞凛率两万兵马前去救援,遭到包括萧挞凛本人的反对。挞凛愿意前往,但是要求派一员德高望重的主帅为首,他自己为副。他的理由是,山西战局关系重大,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挑起这副重担。实际上,这只是一半的原因。更主要的理由却是,现在山西的军事总统领是西南招讨使韩德威,自己的官位资历都比他低,去了之后难以相处。如果以韩德威为主,挞凛知道这个人志大才疏必然对战局不利;如果自己和他争为主导,这个人褊狭自大必然引起内讧。打仗最拍将帅不和,自己的成败荣辱事小,贻误全局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
萧燕燕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是耶律斜轸。但她希望耶律斜轸能够自己提出来,自告奋勇请求去山西前线。
身为最高决策者,她在这个泰山压顶的时刻不得不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殚精竭虑思虑周全,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满盘皆输。她要顾及的方面很多,除了调兵遣将对敌作战,更重要的是内部的用人调配,既要扬长避短又要相互契合,还要顾及每一个重臣的想法和情绪。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人才是胜利的根本。目前山西和飞狐的情况再次证明韩德威不足以担当大任,他任西南招讨使四年,枢密院命他兼管山西山后军务。可是现在暴露了山西山后军备松弛,人心涣散。三月初,南京受到侵略后的第一时间,朝廷已经急令他去大同军坐镇指挥山西防守。可是至今还没有他到达那里的消息。山西山后各州缺乏统一指挥更缺少平素训练,现在是良莠不齐各自为战。这件事说到底也和耶律斜轸有脱不开的关系,因为新朝初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委派耶律休哥负责南京军事,耶律斜轸负责山西山后。而他对那里的问题却视而不见,毫无预警。现在,只有派耶律斜轸为西路主帅才能统领那里全局。除此之外燕燕想派他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事实证明斜轸任北枢密使作为朝廷最高军事赞襄不能胜任。他不但才具不足,而且还与韩德让不和,为公为私大事小事都生出无数龃龉摩擦,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消耗和麻烦。在这两个辅政之间,燕燕不是为了私情偏袒韩德让,她认为,韩德让比耶律斜轸更加具有统览军国大事全局的才能。斜轸外放可以解决山西的紧急需要,也对朝廷的中枢指挥有利无敝。
萧燕燕想给耶律斜轸留面子让他自己提出来,可是这位自命不凡的北枢密却认为在此天下兴亡的关键时刻朝廷离不开自己。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离开指挥中枢,去前线负责一个方面的军事指挥。他问萧挞凛:
“你觉得谁能担任西路援军主帅?”
挞凛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和太后的想法不谋而合。与韩德威相比,他宁可做耶律斜轸下属。去年东征,耶律斜轸已经出外统过兵,此人虽然才具平平,但是比韩德威容易相处。他知道自己在战场上的短处,打起仗来能够做到无为而治,从善入流,让手下大将发挥才能。便观朝廷现在也只有他去西路统军最为合适。可是他不便说出口,便道:
“卑职怎敢插嘴朝廷方面大员的调配,全凭执政定夺。卑职赴汤蹈火杀敌报国便是。”
韩德让道:“微臣愿往。宋人都是用文臣统兵,微臣便要去和它较量较量!”
萧燕燕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韩辅政不必争,曹彬、田重进、潘美哪一个是文臣?再说只有父子同上阵打仗的,却没有将帅同为一家兄弟的先例。”
太后这样说,韩德让便不能再争。因为西路数万大军数州土地交给一对汉官汉将兄弟为主帅主将是犯忌讳的。他知道太后这样说并非对他不信任,这只是个最好的借口。
皇帝耶律隆绪扫视帐中一圈,眼光落到耶律斜轸身上,说道:“朕以为不如派耶律斜轸爱卿去,母后以为如何?”
斜轸大吃一惊,睁大一双三角眼看着年轻的皇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道:
“微臣,微臣早就恨不能亲上战场,只是放心不下枢密院和皇上。”
耶律隆绪道:“辅政不必担心,现在全局形势已经很清楚,分派各路主帅之后,只要你们各自奋力杀退敌人,朝廷就无忧了。再说还有母后在,韩辅政在,还有众多大臣在,辅政尽可放心。”
燕燕心里很高兴,她不知道这是年轻皇帝的心思通透还是无心之言,反正是正中下怀,解了自己的难题。她抚慰斜轸道:
“哀家本来也想,只有斜轸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又觉得枢密院也离不开爱卿。既然皇上这样说了,哀家想想也有道理。现在山西危急,关系朝廷生死安危,那里更需要你。爱卿要早早得胜归朝,哀家和皇帝绝不会辜负你。”
耶律斜轸上前一步,对着太后和皇帝流泪道:“陛下有命,微臣万死不辞。只要微臣活着,就一定不让宋贼侵占山西一寸土地,也绝不放它东出南京。只是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两宫陛下,让臣心如刀绞。”
驼罗口的援兵除了两万御林军,这几天又有两万兵马陆续从各地赶到。三月十九日耶律斜轸和萧挞凛率领这两万军队离开御营,开往山西前线。
就在这支军队离开陀罗口的时候,山西的局势已经难以遏制地进一步恶化了。
潘美和杨业打下寰州、应州之后,略做休整便又攻向朔州东边的应州。应州早就得到了朔州投降的消息。看到漫山遍野来势汹汹的宋军,节度使骨只心知无法抵抗,也想学邻居节度使慎思的金蟾脱壳之计。心想,临阵逃脱虽然是重罪,但总好过战死或被宋军俘虏。只要活着,在自己人手里,哪怕被关押问罪,还可以花钱疏通关系,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他也学着慎思的样子,以突围去讨援军为名带着一百亲兵绝尘而去。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契丹节度使跑了,城中情形可想而知。应州现有丹汉两名首脑,骨只是契丹人,任应州节度使,汉将艾正任以应州为军镇的彰国军节度使。艾正身为边镇重臣,按照朝廷规矩,不能将全部家眷带在身边,家中妻子和一对小儿女都留在内地等于是人质。他知道自己要是投降,家属必定遭殃,可是他舍不得为了家人殉城而死。城外宋军的招降条件实在诱人,他决心狠下心肠开城投降。他找来城里的观察判官宋雄,说道:
“驴日的骨只,平时作威作福,欺压咱们汉官。现在危难临头,他一跑了之,难道咱们就要替他送死吗?”
宋雄一家人都在应州,一听这话,正中下怀。但是二人平时交情匪浅,不免替他担心道:
“大帅替全城兵民着想,不忍城毁人亡玉石俱焚,实在是高风亮节。但嫂子和侄儿都在内地,只怕朝廷不会放过他们。将来咱们在宋朝当官享福,想起他们于心何忍。”
艾正唏嘘一番,咬牙说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看他们的命吧。妻子可以再娶,儿女可以再生,可是我艾正的命只有一条。”
于是二人布置亲兵环侍左右,召集将士和城中士绅,说道:
“为了保全应州兵民免于生灵涂炭,本节度使决意献城投降。各位以为如何?”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汉人、汉将,他们这几代人都生活在烽火连天的乱世,经历了唐、梁、后唐百年战乱。河东云中一带早在唐末就是沙陀人的地盘,后来到了契丹人手里。他们对契丹和宋人并没有特别偏爱和好恶,只要天下太平就谢天谢地。归了契丹之后好不容易得了五十年太平日子,最大的愿望是长此以往再无战争。虽然痛恨宋人又点燃烽火,但谁也不愿意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听说统领要投降,心里都直念阿弥陀佛。将士中有几个血气方刚不愿低头背叛朝廷的,但见大势已去,也无计可施,只能随大流。于是,应州城在三月十九日,耶律斜轸大军从南京出发的同一天,大开城门,降了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