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重新坐好,挞凛抹了抹嘴唇,咂道:
“这酒还真他娘的有劲。恒德,你是不是怪伯父替你应承了这门婚事啊。”
恒德又给每个人满上酒,自己夹了一筷子糟酢野鸡放进嘴里,三嚼两嚼吞下,将第二杯烈酒也一仰头倒进喉咙,喝得太猛,脸上一下泛起红潮,他接着说道:
“伯父,我怎么能怪您,您都是为了我好。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入了太后的法眼。太后提出,伯父怎能说一个不字。您对我说,我也一样。今天在亲人父兄面前吐一吐肚中真言,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是我萧恒德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公主才九岁,哪里有洞房花烛;妻儿在伤心哭泣,我又能有什么喜。是男儿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越国公主人品也是百里挑一。伯父,要是没有云姑,我也会觉得当驸马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可是现在让我怎么对云姑讲呢。”
“啊!你还没有告诉她?”挞凛大吃一惊。
“我一直想等有时间回趟家当面和她说,可是哪里有时间,刚刚撤军就要举行婚礼了。”
“这倒是。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这么急。今天阅兵,明天就要办婚礼。”挞凛道。
“我倒能理解。”萧排押现在才明白弟弟的苦衷,一边大口吃菜一边插嘴道:“我是个粗人,都看出自打初次见面,太后就对恒德你青眼有加。到现在已经整整等了三年,不算不久。朝廷总是有事,不知道哪天又要出征了,现在不办更待何时。”
“我看你不是真的没时间,恒德,你是拖得一天是一天。事到如今,只好办完婚事抽空回乡一趟。云姑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不会为难你的。”
萧挞凛见萧恒德如此纠结,心里倒有几分喜欢。要是恒德欢天喜地当驸马,把糟糠之妻忘到九霄云外,他就会有几分鄙夷了。云姑是恒德二十岁的时候萧闼览替他娶的媳妇。当时恒德在西北刚刚当上指挥,手下只有几百个兵。没有地位没有钱,又在边远荒蛮之地,好人家的女儿谁会看上他。是挞凛出面保媒,才为他说了挞凛邻村一个好人家的女儿。这个云姑当时十七岁,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她喜欢萧恒德的一表人才和勃勃英气,说只要丈夫肯上进,不怕没有好日子过。一年后她就给恒德生了个女儿。挞凛知道他们这两年虽然聚少离多,但夫妻恩爱感情融洽。本来说好要将云姑接到西北去随军,可是她为了照顾婆婆一直没有去。
“要不要我先给我那婆娘写封信,让她提前给弟妹吹吹风?”排押问。
排押的妻子名叫阿连。排押是长子,家里用了全部积蓄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为他娶了这个媳妇。阿连现在和云姑同在家乡侍奉婆婆。两妯娌的性格不同,阿连泼辣爽朗,嫉恶如仇;云姑寡言少语,温柔文静。但两人都朴实善良,相处得如同姐妹,让恒德和排押为家事省了不少心。恒德对这个嫂子心存敬畏,自己另娶公主,除了害怕妻子伤心,还忌惮嫂子说出难听的话。听排押这么说,连连摇手道:
“你可别说,嫂子不火上浇油才怪。”
排押道:“瞧你那样子,哪像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等到办完婚礼,我也请个假,和你一起回趟家,看看咱老娘。也给你扎脚助威,如何。”
正说着,门帘一掀,红脸老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大盘小盘的好几个伙计,老板满脸堆笑饶舌道:
“热菜出锅了,来来,试试咱们的招牌烤羊,还有全套的羊头羊尾羊杂碎做的美味小菜,包您吃了还想吃。酒也新烫两壶。一口肥羊一口酒,包您快活似神仙。啊呀呀,这里有酒有肉就缺个奏乐的了。三个老爷们儿干喝多没趣,大中午的,咱也不提给您找姑娘陪酒,不如叫个唱曲儿的。咱这店里就有,专门给客人助兴的。几位贵客听听就知道有多好。怎么样?要不要叫进来试试?”
挞凛征询地看着两个侄儿,排押道: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怪气闷的,是该调和调和,总是喜事临门嘛。”
挞凛道:“好吧,叫进来听听,要是不好,别怪咱给轰出去。”
“错不了您嘞。”老板一听脸上乐开了花,朝外一招手,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抱支琵琶低着头蹭了进来。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穿件淡青长裙,头上松松挽了个坠马髻。面容清秀,身形窈窕,只薄薄施了些脂粉。三人一见便有了几分好感,都想不到这样一间酒肉铺子竟有如此清雅脱俗的卖唱女子。
琵琶女浅浅蹲了个礼,轻巧巧坐在帐角一张椅子上。横抱那只梨形的琵琶,一手按弦,一手持拨,抬起头来赧然一笑,轻声细语问道:
“几位将军想听什么曲子?”
三人对望一眼,一时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排押大手一挥道:
“随便什么弹个你拿手的,只是不要那悲悲戚戚的,来个热闹喜兴些的。”
女子不再说话,纤纤玉指一拨一抹,一阵乐声飞瀑落泉般回荡开来,宴帐顿时就像飘到彩云之上。三个人心里先就是一赞。女子的声音好似清波流转,唱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