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让夹了一筷蒸得烂烂的脱了骨的腊鹅放进燕燕面前的碗里,端起烫得热热的米酒说道:
“来,敬你一杯。”
燕燕端起杯子笑眯眯问道:
“好几杯都喝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敬什么?”
德让借着已有了一点酒意,乜斜着眼睛笑道:
“小别胜新婚,就祝咱们今天这一聚。”
燕燕啐道:“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哪里学来的。是不是在南京有什么艳遇?那是个专教男人学坏的地方。”
“我在南京一共就住了一晚,还是在留守府和两个大男人一起吃酒。那个耶律休哥也真是,府中连个女伎都没有,佐酒的曲子都是十面埋伏。”
燕燕捂着嘴大笑,道:
“算他有良心,从前在南京统领重兵的哪个不是王爷,像他这样年轻、没有爵位的还从来没有过。他要是不尽忠职守连你这个荐主都对不起。”
德让这会儿心情不错,又取笑道:“你担心我有艳遇,是吃醋吗?”
燕燕娇羞一笑,“呸”了一声,又敛容说道:
“说正经的,四哥,你现在单身一个人了,先帝也走了一年多了。我们成亲吧。”
韩德让惊得差点儿被刚送进嘴里的一口菜给噎住,梗了梗脖子道:
“你,你说什么?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
“这还用问?你是太后啊,先帝的面子,皇上的面子往哪放?”
“先帝的遗孀、皇帝的娘就不是人?就必须守身如玉?还是只能偷偷摸摸?那样先帝和皇帝就很有面子是吗?”
韩德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是高兴又是烦恼,高兴得是太后对他的一片真心;烦恼的是这事实在理不出个头绪,不知道怎么开始的更想不出如何了局。其实汉人崇尚的儒家礼法也并不禁止寡妇再嫁鳏夫再娶,但守寡的太后、太妃却不行,这除去为了道德礼法,还是为了尊崇皇权。皇帝的女人必须冰清玉洁,不管是皇帝生前还是死后,他的后妃只能专属皇帝一人。萧燕燕的话没有错,这种礼法就是自欺欺人,历史上有权势的太后有私情的比比皆是,只是不公开而已。但是他又不能不顾忌这种礼法观念,尤其是当他想要契丹朝廷摆脱野蛮陋习,接受中原文化,就不能不遵从儒家哪怕是虚伪的礼法,否则就会受到敌国的鄙视和国中汉人的反对。
德让不知道怎么才能理清这乱糟糟相互矛盾的道理,怎么面对这个至尊无上却只想表明对自己的一片真心的女人,嚅嗫道:
“这件事没有道理可讲,所有冠冕堂皇的道理都是骗人的。但是不能不讲利害,敌人会利用这件事攻击你我,攻击朝廷。新朝刚刚立足,还不稳固。最起码也要再等等。”
燕燕看他认真为难的样子不禁好笑,说道:
“好了,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过是要你明白我的心。那就等到先帝大丧满三年,你丧妻两年之后再说。到时候即使不对外公开,我们也要私下举行婚礼,不为别的,为的是我们自己和宫廷内部知道我们是堂堂正正而不是偷偷摸摸。好不好?”
韩德让心里仍是顾虑重重,其实现在这件事在太后宫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契丹祖制对内侍宫女议论宫闱之事处罚非常严厉,只要有人敢说一句,可以立即处死,所以没有人敢于乱讲。虽然仍是纸里包不住火,几乎尽人皆知,但要是像燕燕所说再往前走一步仍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国中那些敌视自己的契丹贵族会如何反应?到时候皇帝已经长大成人,皇帝会怎么想?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既不想偷偷摸摸,又不能光明正大,注定是一道无解的难题。饮了口酒,故作轻松道: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咱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燕燕忽然问道:“后天是什么日子,你该记得吧?”
“后天?”德让眼望天花板想了想道:“南京人说‘腊月二十七,杀鸡赶大集。’你是说这个?”
燕燕瞪了他一眼,语带责备道:“你呀,真的是忙昏了头。今年九月你刚刚让礼部上奏,将腊月二十七定为千龄节。今年第一次过这个节,难道你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