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老太太住的日恒月升,老太太不喜喧闹,咱们只能步行进去。”瑞大奶奶说着,瞧了一眼跟在陆明懿陆明瑜身后的一众丫头。
陆明懿点了点头,卫嬷嬷就朝吴嬷嬷做了个眼色,吴嬷嬷点了点头,卫嬷嬷就上前扶了陆明懿右手,流萤垂首跟上前,柳嬷嬷也上前一步跟在陆明瑜身后,而吴嬷嬷则领着其余丫头朝大少奶奶福了一礼,退到一边。
瑞大奶奶见自己不过提了一句,这嬷嬷马上明白其义,迅速不着声色的点了随侍人手,马上分出剩下的人也依旧恭敬守礼,心里不禁暗自赞叹,不愧是宫里调教出来的人,这规矩是极好的,她也只在自己的婆婆,宁国公府大太太慧安郡主的院子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这就进了院子,地上青石铺就,两旁也没有花草,只种了几株梅花,摆了几块奇石,再往里上了回廊,又走片刻,才瞧见几个穿着嫩绿掐牙背心的丫头,远远就道“见过瑞大奶奶,方才老太太还在问如何人还没来,这就到了。”
又走几步,才瞧仔细这几个还只是三等的小丫头,在廊下还立着好几个衣着不凡的丫头,有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的丫头尤为出众,柳眉杏眼,鹅蛋脸白皙细腻,看见陆明懿几人就笑着迎上来道。“请瑞大奶奶安了,这两位就是十一姑娘和六爷了吧,老太太正在里头等着呢。”这般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陆明懿浅浅了笑了笑,朝流萤那儿看了一眼,流萤就上前拉了这丫头的手,不动声色的塞了个荷包到她袖里,笑着说了句请多关照之类的话。
瑞大奶奶反身牵住了陆明懿的手就进了门,绕过一扇花团锦族屏风,正当中一张长案后面跪坐着一位老妇人,面色严肃眼神凌厉,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梳起,两三只祖母绿的玉簪插在其间,额头还带了一条蝠寿延年抹额,那抹额正中还缀这一颗拇指肚大小的上好东珠。
两旁各还有三张长案。右边头一张坐着一个梳朝阳髻,穿水红色喜鹊登枝长裙的夫人,一脸似笑非笑,带着些旁人没有的贵气,正是宁国公府大太太慧安郡主,同案还跪坐着一个穿姜黄色交领拢烟裙的小女孩,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进来的人,这是慧安郡主的独女陆明妗,右边第二张长案也跪坐着一个夫人,端的是好相貌,凤眼长眉樱唇贝齿,只不过眉间却好似拢了一抹轻愁,反倒把个艳丽的容貌添了几许柔弱,这是宁国公府的四太太薛氏,而左边三张长案后则顺序坐了三个女孩,头一个年纪看起来大一些,坐姿端庄目不斜视正是四太太的长女陆明妩,再后两个女孩则有些大胆,一个看似温柔的笑着,手却在案下捏紧啊帕子,这是四太太的二女陆明娴,一个偏了头打量陆明懿,目光中带了一丝轻蔑嫉恨这是四太太的幼女陆明嫄。
陆明懿陆明瑜两人方才进门,就已经有小丫头放了两块海棠色跪垫,陆明懿心里别扭,却还是顺从的上前跪了,陆明瑜一瞧,也不情不愿的跪了下来,两人齐声道“孙女孙子陆明懿瑜拜见祖母。”
王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下头跪着的两个孩子,陆明懿穿着一件月白色柳绿镶边广袖上衣配洋红绣百花闹春长裙,头上挽着单螺髻,头上插着的三支小东珠梅花珠花衬的青丝如墨,年龄尚幼却姿容不俗,一动一跪都是宫里的规矩做派,再看陆承瑜穿了件银红错金撒花袍,头发用一条双龙抢珠的发带束起,稚嫩的脸上明白表露着不情愿,但是规矩也是无错的。
一时间只觉得容貌做派都像极了当初的公主媳妇,就又想起了曾经跪在媳妇面前行礼的场景,心里只觉得膈应,对这两个孩子也实在生不出疼爱之心。
王老太太又想着给三儿子挑选的继室是自己的娘家表侄女,只怕弹压不住三儿子的孩子,徽哥儿不用说长公主已经给定了亲,璟哥儿更是个不好拿捏的,现在看懿姐儿和瑜哥儿,只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回来就好,一路可还平顺?如今到家了就安心住下,你父亲今日在外头有应酬,要午后才回,你的哥哥们如今都上学去了,且先拜见了你大伯母和三叔母,再见过各位姐妹。”王老太太一时想着,心里的慈爱之心早淡了,故只挥了挥手,有些懒散的道。
陆明懿听这话就知道,这个便宜祖母想必对自己是没有多少慈爱之心的,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只是据她所知,这个便宜父亲虽有才学,却性情高洁不曾参加科举,如今并无官职,就不知是哪来的应酬?
陆明懿心里转过几道思量,面上却不显,只答道“多谢祖母关怀,一路因有亲兵护卫,十分平顺。”
这话说完,陆明懿刚站起身,准备见过其他人,卫嬷嬷就上前一步扶住陆明懿的手臂,高声道,“执国礼!”
原来从偏门进府,卫嬷嬷已经心有不悦,现在又看王老太太不甚慈爱的表情,更是冷笑连连,想着定要好好给个下马威,这才有了执国礼的这一出。
陆明懿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依旧带着得体有一点矜贵的笑容。
王老太太听着这三个字,表情立马冷了下来,眼神锋利如刀的看向那站着的小小女童,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当年颖阳长公主进门时的情形。
一身凤穿牡丹大红喜裙的颖阳长公主,也是这样,带着骄傲又矜贵的笑容,走到她面前,她满心欢喜的等着喝媳妇茶,却只等到了执国礼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她当着满室宾客的面,朝着这个高贵的公主媳妇,恭恭敬敬的跪下行大礼。臣妇王氏恭请颖阳公主金安,这十二个字,她再也没有忘掉过,每每在她的梦里出现,提醒她还有这么屈辱的一天。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这一幕居然又重演了,还是在她女儿的身上重演,这算什么?表示她王氏不仅要跪媳妇,还要跪孙女吗?!
如果说刚才王老太太心里还有过一瞬间对陆明懿的疼爱,那么此刻,就只有满心的厌恶,甚至痛恨。
满室寂静,只有慧安郡主,唇边的笑容仿佛还深了些,抬手将案上的茶盏端起,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再轻轻的放回到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