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为自秘书省告假后,稍作拾掇,执吏部给的印纸来到枢密院。
中书省称之为“东府”,枢密院对应为“西府”,其地位可见一斑。
自从得知他要入枢密院,父亲便如数家珍般,几度给他介绍许使相的传奇经历,只因许使相是低级武官出身。
许之崎,十七岁投身行伍,初入宫廷禁军,是御马直的一名骑兵。后在平定西夏战乱中屡立奇功,渐渐受到重用,成为大梁的一员猛将。
在任殿前都虞候时,他开始跟着官家做事,彼时官家还未受封东宫太子。
既有将才,又有战功,还早早追随了官家,许之崎出任枢密院使是水到渠成的事。
很快,乔时为被引入许相的衙房,令他诧异的是,此处装潢极为奢华,仿佛随便撬块砖出去,都能换几千钱。
再仔细观察,许相所穿的官袍似乎格外艳丽,布料不同于其他官员。
许相并不高大,中等身材,有些瘦,眼底那抹厉色时隐时现,乔时为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下官参见使相大人。”乔时为作揖道。
“一切从简,无需虚礼。”
略寒暄几句后,许相直切正题:“你昨日所谏的治水策略叫什么,你是如何想到的?”
“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乔时为应道,“下官偶然读到一古卷,里头记载了此策,乃是一位名为潘季驯的相公所著……只可惜在迁居途中,此古卷不慎遗失,未能再找回。”
许相似乎并不关注这些细节,他继续抛出问题:“若是推行此策,有何好处?如若不然,又将如何?”
乔时为凭心应道:“可保河道稳固,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他没说完,许相便摇摇头,打断道:“小子,你很该学一学黄齐的话术。”
紧接着,许之崎帮乔时为答道:“推行此策,可保大梁昌盛、皇权稳固,若是任由河沙堆积,这些沙子终有一日会埋到开封府。”接着问,“你觉得这个答案如何?”
乔时为说不出口。
许之崎起身,绕着乔时为打量了一圈,笑话道:“你这小子,小小年纪,怎么长得比竹竿子还直?”
他拍拍乔时为的肩膀,道:“靠着官家的欣赏或者说是偏爱,只是一时的,君臣关系想要长久,还需多想想皇帝
求什么。”
许之崎问乔时为:“小子,你猜官家昨日为何匆匆结束了廷议,说要再考虑考虑?”
他自问自答道:“缘由有二。”
“其一,因为官家知晓,他若是一口答应了你,此事决计就做不成了,反对的折子会填满御书阁,倚老卖老的守旧者会日日到你衙门前,指着你骂奸臣,偏你还不能动他分毫。要做成一件事,从来就不可能通过廷议统一意见,唯有各方都谈妥当了,有了共识,廷辩才是有意义的。”
乔时为怔怔然,原来今日并非纯粹报到。
许使相分明是在提点他,教他做事。
清醒过来后,乔时为很快跟上了许使相的思维,他顺着往下说:“是以,昨日无人站出来与我继续对辩,并非被我说服,而是事情八字未及一撇,众人要么在观望,要么不屑于这个时候站出来。”
毕竟,这只是一个青袍小官图表现随口胡诌的治水良策,何必失了位份呢?
根本就还没到群起而攻之的时候。
“官家留了回旋的余地,是给下官以时日,设法说服其他人,待建立共识后再谈治水的事?”在许相的提点下,乔时为一层层撕开窗户纸,昨日廷议之形势,六部主官话中之话,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就连官家,都变得更圣明了。
许相夸道:“长得似竹竿,脑子倒是会转弯。”
乔时为问:“恳请使相指点缘由之二。”
许之崎低头看地上,有些说不出口:“这其二嘛……许是官家前几日太过操劳,疲乏了。”
“乔时为。”
“下官在。”
许之崎往更深了去问:“若说治水时,朝廷下旨支拨物料十万,而户部送来的物料只有八万五千,你什么打算?”意有所指。
已经跟上许之崎思路的乔时为,竟免去了中间的推断过程,直接答道:“许相的意思是,若想办成一件事,那便紧盯着那件事去办,以大局为主,莫要因为旁枝末节的事束手束脚,误了时机?”
又言:“譬如户部贪墨一万五千物料,大可以秋后再算账,事成之前,不可奢求池水至清,给自己增添做事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