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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夜审三界（第1页）

澡堂有澡堂的气质，衣帽整齐的人在这儿属于异类，不但扎眼，也不舒服，所以李可健进门就把棉袄脱了，只穿着贴身小褂，和环境融为一体。

陈庭晖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他端坐在椅子上，脚下木屐，胸前围着剃头巾，脸上涂着肥皂沫，理发师傅正拿着剃刀仔仔细细的修面，刮两刀就在皮条上杠两下再继续刮。

“沧浪之水，清可濯缨，浊可濯足，可是却不能洗清一个人的冤屈。”陈庭晖在说话，影响了理发师傅的动作，他放下剃刀静静等将军发完感慨。

陈庭晖挥挥手让师傅走人，自已拿了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泡沫，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倒和他亲孙子陈维有几分形似。

“没想到是你救了我。”陈庭晖说，“听说你还识几个字，以后跟我当勤务兵吧。”

这人也太霸总了吧，二话不说就给人安排了工作，李可健当即拒绝：“我不当兵。”废话，淮海战役在即，穿上这身黄皮是嫌死的不够快么。

“跟着陈司长是不用上前线打仗的。”成丰善意提醒道，“以后回南京国防部，风不打头雨不打脸。”

李可健瞥一眼这位智商时而在线的搭档，心说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陈庭晖也不勉强，他修完了面，在勤务兵的伺候下更衣，一点也不避讳李可健，这很正常，澡堂子全是赤身裸体的大老爷们，有过从军经历的男人更是没法避免这种肉帛相见的场景，按照南方人进北方澡堂的扭捏做法，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陈庭晖穿上白色背心，外罩卡其色军便服衬衫，下面一条宽松的卡其军裤，钢头帆布腰带，衣服崭新的能看见折痕，成丰将两枚金色的五角星别在衬衫领子上。

茶房前来禀告，说李局长到了，在下面候着呢。

“让他等着。”陈庭晖手一挥，不屑一顾。

茶房躬身退下，李可健站的位置距离门口近，瞄了一眼楼下，来的是两个警察，局长带着副官，澡堂子里热气腾腾，李局长将大衣脱下交给副官拿着，却还穿着笔挺的呢料警服，事关体统，大衣可脱，制服是万万脱不得的。

陈庭晖继续和李可健攀谈，问他上过几年学，会写多少字，李可健哪里知道彭秀章的底细，穿越者的心态上身，信口胡扯起来，说自已自学成才，不但能写字，还会说英文哩。

“哦？那你写几个字我瞧瞧。”陈庭晖蛮有兴致，让茶房拿了纸笔来，李可健看着毛边纸和毛笔犯了难，说写字，没说练书法啊，他勉强拿起毛笔，生疏的姿势就让陈将军为之发笑。

“你写，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陈庭晖信口吟道，李可健顿时头大，课本里没学过，课外也没听过，他抓耳挠腮一阵，好歹写了出来。

陈庭晖看了大笑，成丰也跟着笑，李可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么可笑么，这几个毛笔字虽然很丑，但是自已确实不是文盲啊。

忽然他回过味来，字是写出来了，但却是简体字，在陈庭晖眼里可不就是不伦不类鬼画符一般瞎写的么。

解释也没用，他只能讪笑一下，不就是文盲么，我认了。

陈庭晖并不是在面试，他只是无聊打发时间，晾一下楼下的李局长而已，看看差不多了，便让成丰把茶房叫来，吩咐茶房带客上楼。层层通传，把个小小的澡堂演绎出了大内深宫的气派。

李局长早已等的汗流浃背，紫红色的大脸往下滴着汗，听到通传蹬蹬蹬上楼，在包间门拱手行礼：“陈司长，卑职来迟了。”

陈庭晖使了个眼色，成丰拉着李可健出门回避，两人在门口低声闲聊起来。

“还是夫人有办法。”李可健说。

“兴许是吧，反正是化险为夷了。”成丰憋了好多话，滔滔不绝起来，“我见到司长的时候，他的军装都被扯破了，还满身的泥水，这衣服不换都不行，新军装是联勤司令部送来的，美援军剩物资，黑市上一套不少钱呢，你知道在领子上别星星是啥意思么，那是美国兵挂军衔的法儿，和国军不一样……”

包间里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是陈庭晖在发飙。

“等着瞧吧，有好戏看了。”成丰幸灾乐祸，“这帮警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招惹了我家司长，这是嫌命长啊。”

茶房端着两碟青萝卜上来，满脸堆笑：“老总，秀哥儿，尝尝，新拔的萝卜。”

两人嘎吱嘎吱啃着萝卜时，门帘子掀起，李局长狼狈而走，和他俩擦身而过，下楼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接着来的是宪兵，先前去花园饭店提人的宪兵少校，在他的上校长官陪伴下前来赔罪，这俩人倒是学聪明了，进澡堂就把军装外套脱了，只穿着陈司长同款军剩物资衬衣，隔着包间门帘子脚跟一并，镶了铁掌的军靴发出脆响，大声喊一声报告。

这俩人在包间里待了片刻后离开时，成丰和李可健已经坐上了马扎子，喝上了茉莉花茶，看他们军衬衣后背湿了一大片，成丰得意道：“宪兵又哪能，宪兵也得受监察官管。”

宪兵挨训的时候，楼下又到了一帮军官，全部是校官，高矮胖瘦不等，有戴金丝眼镜的，有大腹便便的，呢子军装大棉袄，美式风衣皮夹克，军服都能穿的五花八门，唯一相同的是这帮人都在不停擦着头上的汗。

成丰悄悄说：“都是各司令部的军需官前来过堂，你不觉得陈司长像是衣锦还乡的八府巡按吗？”

李可健点头：“有点那个意思。”

这么多人挨训怕是需要点时间，两人索性下池子去泡着了，反正今晚有人候账，不花自已的钱，尽情享受就是。他们甚至连看热闹都不必亲自去，茶房来送搓背修脚的签子时告知楼上最新进展，银行界的大人物们也来过堂了。

“段登岳也来了。”茶房挤眉弄眼道。

今晚陈庭晖沧浪池夜审彭城军政商三界势必成为一段传奇，而李可健就是传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等段登岳等银行家们离开，他又回到包间里，长椅上摆着一套军便服和一双帆布胶鞋，不知道啥时候送过来的。

“穿上这身衣服，就吃上粮了。”陈庭晖说，理发师给他梳理了时髦的飞机头，前倾的发型用发蜡固定着，恐怕一时间不适合戴帽子了。

李可健当然再次拒绝，但成丰狡黠一笑，说你的破棉袄已经扔了，想穿衣服，就只有这一套。

这不跟牛郎趁织女洗澡盗窃人家衣服强行逼婚一样的性质么！招数虽然龌龊，确实好使，李可健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穿上军装，这套衣服大概是军需部门为了巴结陈庭晖特地选的高级货色，暖和挺括的毛呢质地，就是尺寸有点大，裤脚挽起两圈，袖子卷两道，外面再罩上一件斜纹布的二尺半，一个大头兵的形象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