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都不知禁宫历代皇族的秘事,我自然更是不知。如今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有……等。”
颜墨白再度道话,说完,兵卫已再度捧了杯热茶过来,略是恭敬的朝百里堇年递来。百里堇年却并未伸手去接,只因思绪凌乱,满心压抑,此时此际,何能喝得下去茶。他面色仍旧发着白,身上各处的伤势未愈,此番受了雨水浸泡,突然之间,竟逐渐开始疼痛起来。
只是这种痛并未入骨,尚且还能承受,是以便强行忽略,仅是两手紧握成拳,满身是怒是劲,继续道:“连大周皇上都无更好的法子?太上皇一日不揪出,国都与禁宫皆岌岌可危,你我皆不知那些烟花球埋藏何处,一旦被点燃,满城之人,包括你我,皆性命堪忧。”
“朕知晓。”
轻飘平静的三字,顿时惹得百里堇年难以镇定,“你既是知晓,还能如此淡定?我如今只问大周皇上一句,你究竟还想不想杀太上皇?若是不想杀便早说,何必将我随意蛊惑与戏弄!”
颜墨白神色微动,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目光深了一重。
百里堇年分毫不惧,径直迎上颜墨白的眼,阴沉沉的道:“你我如今身份迥异,便是你突然心软不杀太上皇,我自也能明白,但你,切不可欺瞒甚至戏弄于我。我百里堇年今日,务必是要取太上皇首级。”
杀意狰狞的话,被他如此直白的道出,浑身的阴沉狠烈之气,展露得淋漓尽致。凤瑶深眼凝他,倒也稍稍能理解百里堇年如此震怒之由,毕竟他自小都生活在太上皇掌控之中,终日惶恐,甚至最后关头,连他自己的母后都保不住,就论这点,他也早已淡定不得,往日所有的陈年压抑全数冲击上来,令他满心怨仇,欲要不惜一切的杀了太上皇。
只是,‘杀’字虽容易说出口,但就不知做起来是否容易。毕竟,那太上皇再怎么恶贯满盈,也终究是这百里堇年的亲生父亲。便是当初颜墨白满身仇恨,用计拿下大楚之时,虽颠覆了楚王王权,却也终究,不曾亲手杀得楚王性命不是?
思绪翻腾,越想,便想得有些偏了。
则是这时,压抑冷冽的气氛里,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再度开口,“大英皇上便只有这点耐性?你既知太上皇在大英盘踞多年,根基深厚,他若要逃,自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更何况,比起朕来,你这自小生活在大英禁宫之人都不知这禁宫还有何处地道地室可藏身,朕与大周兵卫,便也更是不知。此番除了等,除了一点一点搜,并无他法。”
“怎会没办法?赫赫威名的大周皇上若要找一个人,会没法子找到?且如今这大英禁宫已在你掌控之中,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重视,随时都可将太上皇搜出来。”不待颜墨白尾音全然落下,百里堇年扯着嗓子激动道,“你如今可是不想杀太上皇了?如此随意拖延时辰,行事懈怠,可是你知晓你真实身份后,有意要放过太上皇了?颜墨白,你莫不是对太上皇心慈手软了吧?就因他……”
“百里堇年。”
不待百里堇年后话道出,颜墨白已出声打断。他嗓音并不大,但这短促的四字却清冷威仪,颇有气势,刹那,便让百里堇年抑制不住的噎了后话。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大周皇上该是明白。”仅是片刻,颜墨白清冷慢腾的再度道话。
百里堇年面色陡变,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开始莫名发颤,那双瞳孔内似又巨浪涌动,却又是片刻之际,全然压下。
“是在下,错言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忍着努力,终究还是低了头。
如今国都城内,虽有几万大英兵力,但因太上皇有意孤注一掷的两军覆没,使出烟花球这般一损俱损的狠烈招数,是以如今,国都的几万大英兵力,早是人心惶惶,纷纷开始弃兵投降,大英大势所趋,大周越战越勇,如今两国大战的胜负之分,早已明朗。再如这禁宫之内,虽也有大英禁卫,却早被颜墨白暗自安插入内的大周兵卫全全控制,便是这禁宫内的所有宫奴,也全数控制,无一幸免。
大英之势,已然轰塌,他这所谓的大英帝王,无兵可用,自也成了摆设。
是以,他已然没有任何筹码来与这颜墨白讲条件,便是如今气怒难耐,对颜墨白如今淡定松懈之举极为不满,却终究还是得将怒气压下,将志气碾碎,从而,为求活命,忍辱在他面前妥协。
“大英皇上并未错什么,只是,不该太过着急。且安生坐着,喝几口茶。”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再度道话,这话一出,便不再理会百里堇年,仅是将凤瑶冰凉的手放在怀中烘烤,却不料他满身瘦削凉薄,身体也非太过暖和,凤瑶的手放在他怀里,倒也并未太过温暖。
整个过程,凤瑶也未言话,仅是兀自安然的沉默着。
阁楼下的那些宫奴,越积越多,待得半晌之后,一名满面络腮胡子之人大呼一声,差周遭大周兵卫们押着宫奴们跟随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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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磅礴,水汽顺着阁楼外略微飘入,迎在脸上,越是冻骨,而阁楼下的那些宫奴,纷纷浑身湿透,一些细瘦宫女,惨白着脸,正满目惊恐且浑身颤抖的跟着队伍往前,也不知是因太过害怕还是太冷,却是没走几步,便倒在地上,后面之人来不及停脚,又被越发后面的人推着往前,刹那,那些倒下的宫奴顿时被人踩踏而过,惨声大起。
凤瑶眉头一皱,手指抑制不住稍稍而僵。
颜墨白已是察觉,平缓宽慰的出声道:“命运本为残酷。谁若不努力活着,一味畏惧与颓废,便只能被踩踏。再者,宫奴繁多,剩余杂乱,便是呼喊停下,一时片刻,也停不下来。”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凤瑶,莫再看了。”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知他在宽慰,心底虽略有复杂与怜悯,但也并非太过浓烈。
颜墨白这话,虽是有理,但也不是用在所有人身上都是恰当。只是她也无心在他面前去反驳什么,仅是沉默片刻,低沉出声道:“我知晓。只是觉得,有时候命运太过无情了些。”说着,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这场冬雨,下了极久极久。
直至天色暗淡,夜色渐起之际,才终于停歇。
阁楼下的所有宫奴,皆已全数带离,凤瑶与颜墨白,也在亭中坐得略是发僵。百里堇年早已从最初的坐立不安到了如今的沉寂缄默,那瘦削的面容上尽是冷冽风霜,似如蛰伏的狮兽,平静之中,便会突然窜出来撕人咬人。
“天色已晚,大周皇上还准备等下去?”
待得天色越发暗沉,冷风烈烈里,百里堇年终于出声。
颜墨白微微而笑,挥退上前来添置火炭的兵卫,仅道:“该是快了。”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并非满意,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未曾出声,却又这时,阁楼下方再度有脚步声迅速靠近,水声肆意,极为突兀。
凤瑶率先顺着阁楼外望去,一列铠甲之人正举着灯笼迅速朝阁楼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