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多奇山,山壑巍峨绵延千里。常言道: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剑阁天下险、夔门天下雄。论缥缈秀致,属峨嵋天下第一。
此时正值暮春三月,山踯躅燃尽漫山遍野,接天映日灼灼其华,姝极艳极,绽放于一片白茫茫的轻烟之中,似云似雾,清风拂过,宛若薄纱滚滚翻涌扑面而来。
后山竹林之中剑气涌动,竹叶潇潇作响,影影幢幢间闪动着一个人影。方思阮如往常一般在这里练武。后山清幽,少有人踏足于此,师姐妹们知道她练武喜静,不约而同避开了此处,除非有要事,才会来这里找她。
她转头凝神望向溪面,溪水澄澈碧蓝,清晰可见小鱼游动,却平静如镜,不起丝毫波澜。
身影倒映在水中。
人静影亦静,人动影亦动。
手腕一挑,青光激荡,剑花点点,周遭竹叶似落英四散开来,她身形一扭,单腿扫去,劲力所及之处将适才掉落的竹叶汇聚在了一处,形成个小山堆。
最后一个招式结束。
远处,一直趴伏在岩石之上的九节狼红褐色的大耳朵微微一动,抬起毛绒绒的大脑袋,步态蹒跚,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于竹叶堆前坐下,将脸埋进去,大口吃了起来。
方思阮见状微微一笑,收回了剑,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路顺着它的背脊往下,直至那条毛茸茸、蓬松的环状花纹长尾巴。
九节狼慢条斯理地吃着,像是早已习惯,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吃饱后,它才有心思理她,跃起身体,依靠两只后足直立,两只前足踩在她雪青色的衣衫上,吐出一小截粉舌。
它名中带着个“狼”字,听上去该是个威风凛凛的猛兽,偏偏生得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又生性胆小,她试探好久才获得它的信任,得以近身。
忽然间,手下一空,它往她身后躲去。
方思阮敏锐地向右侧的小径望去,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俊秀青年正怔怔地站在入口处。
她甫一侧头,完整的面貌便彻底落入青年的眼中,乌黑的云鬓衬得她愈发娇艳夺目,色若秋棠,双眸盈水,脸上仍旧带着未消散的温柔笑意,眉心一点朱砂红,清艳绝伦,言语难述其万分之一的动人情致。
青年呼吸一滞,心神惧震,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方思阮敛起笑意,缓缓起身,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峨嵋派也有男弟子,只是地位较低,授予的武功也只是最为粗浅的外门功夫罢了,但这青年品貌不俗,双目湛湛有神,显然内力深厚。
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峨嵋派的弟子。
她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拂柳,恰如其人,却弥漫上了几分警惕。
青年骤然回神,脸陡然红了起来,垂下眼皮避过她的视线:“在下武当派殷梨亭,跟随大师兄前来拜访灭绝师太,无意间闯入此地,还望姑娘原谅。”
“原来是殷六侠。”方思阮恍然地眨了眨眼,与他客套,“久闻大名,今日总算有幸得见一面。”
武当派张三丰辈分甚高,若真要论来,他与峨嵋派祖师郭襄同辈,殷梨亭应该同她师祖风陵师太同辈。不过,张三丰生性阔达,对此中并不在意。索性她也就跟着众人一样称他一句殷六侠。
方思阮见他始终极为守礼地微微垂下头,不敢再抬眼看她,忽觉好笑,近年来江湖上武当七侠声名远扬,却想不到殷六侠竟如此容易害羞。
殷梨亭心觉自己过于唐突,不知为何,他竟担忧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恨自己嘴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讷讷道:“不敢当,不过是大家的谬赞罢了。”
一时间又归于沉默,恰逢此时接待客人的弟子赶到,轻唤了声“方师姐”后,又引着殷梨亭前往飞来殿,宋远桥此刻正在飞来殿和灭绝师太商谈。
离开之际,殷梨亭忍不住回首遥遥望了她一眼,她早已转过身去继续逗弄那只九节狼,徒留背影袅袅娜娜,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方师姐……
她姓方……
灭绝师太的嫡传弟子当中就只有一个姓方,莫非她就是金瓜锤方老英雄的女儿……
宋远桥和殷梨亭此番前往峨嵋是为了少林寺空见神僧圆寂一事。近年来,自辽东至岭南发生了三十多起惨案,英雄豪杰全家惨遭屠门,凶手犯下一案就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名号,其中便包括灭绝师太俗家兄长一家。
发生如此轩然大波,武当七侠奉师命下山调查此事。如果单纯从表面来看,这两桩事情并无关联,但……
宋远桥分析着:“……这三十多起惨案中有成昆至交好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于他。”
兄长一家的惨死一直是灭绝师太心中的隐痛,这么些年来她也一直在调查,但始终一无所获,对成昆的下落一无所知,更别提关于真凶的线索了。
她心里有数,知晓宋远桥说的是事实,但依然忍不住迁怒于成昆,面色沉沉:“即便不是他做的,但始终与他有关。凶手既然顶着他的名头犯事,定是与他有仇。找到他了,凶手也就浮出水面了。”
宋远桥一顿,没有反驳,待她说完后提起另一件事:“空闻神僧圆寂之时,我恰好就在洛阳,听闻消息后便赶了过去,检查之下才发现他的尸体外表虽无异样,内里骨骼却尽数折断,这分明是崆峒派的七伤拳所为……”
灭绝师太面色不变,只在他说起七伤拳时眸光微微一闪。
他继续娓娓说道:“先前在调查时,我恰巧在崆峒派得知了一个消息,崆峒派七伤拳拳谱被谢逊夺去,甚至崆峒五老也被他打伤……”
灭绝师太猛然站起身,惊讶:“你说的是明教的四大法王之一,金毛狮王谢逊!”
成昆又是谢逊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