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把怀里的宜家抱得更紧,对坐在轮椅上的美智子,用嘶哑的声音吼道:“你和她一样都是刽子手!”
面对指控,美智子脸上没有半分波动,目光平静。
“我确实并非善人,一辈子也欺骗过很多人,但我没有杀过人,不是刽子手。我来,是因为我、你、还有玉支都是女人。看到女人哭泣,我也会感同身受的难过。我相信玉支也是一样,她不是天生冷漠无情。”
“不,你不会了解……“宜室哭着说道:“你失去过你的父亲吗?失去过你的两个弟弟吗?亲眼目睹过你的姐姐死在你的面前吗?而这一切如果都是因为你的错误,你会怎样去面对?我父亲和弟弟们的死和焕之脱不了关系,我曾经的好朋友又杀死我的姐姐!你还要说,她并非天生冷漠无情,但他们对我做的事就是冷漠无情!他们拿着刀一刀一刀把我凌迟!”
“我也失去过亲人,因为饥饿,眼睁睁看着三个弟弟妹妹饿死。为了活下去,十岁就被父亲送上花船。和我一起的还有我的妹妹,当时她才八岁。父亲流着眼泪说,美智子啊,真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但如果一个家庭中没有人做出牺牲,所有人就只能跟着陪葬。他说,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咬紧牙像狗一样活下去。活着就有获救的希望,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很无耻,因为生活根本不给我选择的机会。漫长的岁月里,我陪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男人还要多。他们虐待我,用各种各样,你能想象到和想不到的方法。你看——”美智子伸出手,让她看自己衣裳底下的疮疤,“……最后,他们还把脏病传给我。宜室,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遭受痛苦。在世界上的很多国家,女性都有自己的苦难。比你痛苦的人多得是。我始终记得我父亲说过的那句话,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
美智子滑动轮椅来到宜室身边,轻轻的把枯柴一样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终于看透一些东西。这个世界上真正怜惜女人的只有女人。你不能再抱着她了,她已经死了。让她走吧!”
宜室哭得难以自已,终于在美智子的劝说中松开双手,她哀求道:“请你把她的骨灰交给我,我要带她回家!”
美智子点点头,“她会回家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会。”
宜室松开手的刹那,早在一旁等待的奴仆走过来。他们毫无怜惜地把宜家抬起来,像抬起一条死狗那般粗暴。宜家的头颅毫无生气地垂下去,头发如枯槁的长藤在脑后飘荡……
看见这一幕的宜室发抖地哭着叫道:“姐姐、姐姐——”
她向着宜家的尸体伸出手,感到眼前一片刺痛和黑暗。
虚无的黑暗让人不安,但现在,她觉得陷在永恒的黑暗中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睁开眼睛时面对伤心和眼泪。
—————————
“医生,你没有诊错吧?我希望你再认真地诊一次脉!”
“玉支!”美智子轻声喝道。
医生为难地说道:“玉支小姐,不会会错的。她确实是……怀孕了啊。”
确实是什么?
宜室挣扎着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无边的黑暗像巨手一样重新将她拉了回去。
玉支沉着脸凝视床榻上安睡的宜室,美智子将被子拉起,盖在她的颈脖底下。
“走吧,让她好好休息。”
玉支点头,推着美智子的轮椅出去。两人刚走到门外,齐藤乃花怒气冲冲地过来,她手里拿着鞭子,满脸凶像。玉支下意识用身体挡在房门前。
“玉支,你滚开!这不关你的事。”
玉支看着她的眼睛,没动,“上官宜室是我们的人质,不是你泄私愤的工具。”
齐藤乃花发出轻蔑至极的讪笑,道:“她是人质,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
“孩子是焕之君的——”
“不可能!”乃花当即一耳光响亮地扇在玉支的脸颊上。“我命令你马上滚开!”
玉支侧偏着头,还是一动不动,“我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乃花气得发抖,猛地甩出手里的皮鞭,玉支用手接住皮鞭的另一头。“乃花,你不是我的对手。”说完,用力一扯。齐藤乃花整个人扑倒在地面上。
“田玉支!”齐藤乃花唇瓣猛烈抖动,“你等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样子颇为狼狈,如来时一样,气冲冲地出去。
美智子把轮椅推到窗边,和美智子一起看她冲出大门,跳上门外的小车。
“她一定是去找焕之君去了。”
“让她去吧,被宠坏的小孩,满脑子浪漫的英雄主义。我先送你回房。”
“玉支啊,”轮椅上的美智子担忧地看着身后的玉支,“我越来越为你感到担心。玉支,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希望你们还能——”
“不要担心。”玉支勉强笑道:“姨妈,都会好起来的,你要养好身体,我们一起回日本。”
听到故国,美智子微微扬起嘴角,“我真想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的哥哥和亲人们好不好?这么久没联系,他们没有忘记我吧。”
“不,不会,我们都是一家人。”玉支侧过头,含糊闪烁,“我送你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