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的时候,是最冷的时候,官雎冻得双手发红,她坐在院子里的青石台下,就着屋檐下的白灯笼的灯光擦拭着手中的剑。
整个宰相府都挂起了白,大堂那边还时不时传来一阵哭声,唯独官雎,从听到燕宏虞的死讯,再到见到燕宏虞那已经发冷而又苍白的尸身,一滴泪也没落,一句话也不说。
官姝来过几次,在门外游走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见到她,再然后,就接到了闻人潋已经回到了绥城的消息,就匆匆赶过去接人了。
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闻人潋面前,官雎用尽平生所学,步步杀机,直逼闻人潋。
官姝挡开了几次,因为心中有所忧虑,反而被刺伤了。
看着她坚定不移地刺向闻人潋的时候,她才惊觉,这个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像是自己的妹妹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从前,她会扯着袖子说自己害怕黑暗,让她不要离开。而今,那双眼睛,真是陌生又认真。
只不过她的剑术虽好,却敌不过闻人潋身边的死士,个个身怀绝技,不多久,她已经陷入了危机。官姝一步上去,拦在了他们中间,江衣墨才在最适合的时候收住了手,刚才所有的经历,步步惊心,官姝在闻人潋面前跪下,道:
“公子,饶官雎一命。”
闻人潋说:“不是我不饶她,是她自己放不过自己。”
再看看她,两眼发红,那双眼睛,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将他嗜血殆尽。
官雎说:“今天杀你,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可拼尽全力杀你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她提剑,推开了官姝,步步靠近闻人潋,在快速的剑招下,闻人潋游刃有余,最终还是一剑刺穿了她的心,又快速地将剑柄断去,并没有流多少血。
官姝手中的剑滑落,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闻人潋说:“江衣墨,将她带去宰相府,与那人合葬了。”
江衣墨发现自己的步伐很重,怎么都迈不动,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她身边,将她从闻人潋的怀里接过来。
他将官雎抱上了马,一路往城里狂奔,不到半路,官雎因为颠簸有些受不住了,他这才发现,她的血已经沾满了衣服,摸一下去一手湿漉漉的。他着急得不行,只得放慢了脚步,骂道:
“他死了,你便寻死了吗?你对他爱之入骨,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你心目中的大英雄?”
官雎说:“我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生前没有同他说过我的心意。因为怕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于是只求能一直在他身边,当个丫鬟也好,做个小姑娘也罢。唯独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勇敢,生不能在一起,死亦可追随他。”
江衣墨哽咽着,说:“你再撑一会儿,我带你见他最后一面。”
“多谢……”她快撑不住了,连说话都让胸口无比疼痛。
马穿过绥城的街道,江衣墨翻身下马,将她抱了起来,从围墙飞入了宰相府,那放棺材的地方,明天就要入殓,守灵的人昏昏入睡,他干脆将人给弹晕了,一掌将棺材盖拎开,将官雎放了进去,与他同眠。
最终还是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只不过,她今天的样子尤其安心。
他不再看棺材里的人,将棺材盖上,在厅堂里敬了一杯薄酒,说:“我觉得那个世界应该没有这个世界那么保守,在那里的话你们应该可以长相厮守的。”
生死面前,再无其他,他将酒洒在棺材面前,萧然离去。
官雎死后,官姝整个人像抽去了灵魂一样,在打斗的小树林里跪了很久。她们两姐妹,因为任务一向聚少离多,而每次见面,她都很不开心,非得跟自己吵上一架。
再后来,她说她可以自立,完全不再让她养着。
可是官姝怕极了,她绝对不会让官雎像她一样过上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她每次都可以趾高气昂地对她说:“你以为你帮我杀人我就不算杀人了吗?我告诉你,就算你将我围起来,我的手也还是肮脏的!”
闻人潋走到她身后,说:“这段时间你也先回圣贤山庄休养吧!”
官姝闷了一句:“公子,官雎本来可以不死的!”
闻人潋说:“可是灵魂被抽去了,活在这世上估摸是痛苦着,你和官雎最大的不同,便是你可以看出生死,而官雎感性,一生只会为情所缚。”
官姝哭了出来:“可是我怎么办?她有了爱的人,就不要姐姐了吗?为了让她平安长大,我脱胎换骨,忍受肉体和灵魂的煎熬,她都看不到!那我做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公子,你告诉我,如今我活着还能做什么?”
闻人潋背手离去,说:“是啊,活着还能做什么?许多年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年少无知罢了……”
第二天并无人发现异样,按照规矩将棺材下葬,碑铭上只刻了燕宏虞一个人的名字,福嫂一边哭一边寻找官雎,说:
“这死丫头,平时就喜欢跟着老爷,如今不知道死哪去了。”
辜逢颐说:“可能是她太伤心,不忍心看到这一幕,找地方躲起来哭了吧。”
这一说,福嫂哭得更厉害了,说:“是啊,她肯定伤心死了,会不会想不开啊……”
自那一天以后,世上再无官雎的踪迹,宰相府里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他们盼来的不是燕玖的消息,而是宫廷的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