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重获新生的这天,亦是她某位故人的大日子。张祺裕又坐在薛家茶馆自己那宝座上,独自一个,没有叫上林怀章。今朝赌榜的闲人寥寥无几,大抵谁都看出这次恩科时间仓促、摆明了是皇帝给武将们特设的恩荣——如此,还有甚做赌设局的意思?瞧这四周空空荡荡,连个谈天说地的人都寻不到,张祺裕长长打个哈欠,干脆趴桌子上睡了一觉。或许是昨晚笙歌酒宴折腾到太晚,他这眼一闭一睁,清晨变成了黄昏。视线模模糊糊怎么也瞅不清楚,他灌两口冷茶,带着满面压出的红印子下楼冲去对街,仰脖子钻研半天,最终是叹口气拍个脑门,完了又抚掌大笑:
“一雪前耻呐苦尽甘来……错失会元又丢人现眼……嘶、这么说来……”
他到底是放弃了早准备好的那三千响炮仗,腆着脸两手空空就上门去道贺——甚至不往前院记个名。他自西墙翻进去,轻车熟路径直三秋院走,那金榜题名的大才子果然躲在这一个人偷饮什么珍藏佳酿,被他撞个正着。
“我看你爹前院摆的阵仗老大,几条街外都能听到响。你这小子,怎么不去人大宴上、好好给你爹长长脸面?”
“大摆宴席所欲为何别说你看不明白,”林怀章看着他薅走酒壶、对嘴就倒,冷眼嘁声道,“不正是为了、给你这等要林家笑话的、做出个风雨不动、无所畏惧的样子?从头至尾,与我有何相干。”
“老哥哥我不管那些弯弯绕,我是真心来祝贺你。十……几年来着?甭管几年寒窗苦读总算到今日算结了。这是大事!你既然不去前院庆祝、前院也不需得你……”张祺裕说着将酒壶一放,勾肩搭背就要往外走,“你这什么酒、光辣、只苦,一点不醇厚,哥哥我做东,咱俩去千觞楼,一醉方休!”
“父亲还给刘兄及会元发了帖子……”
“啧啧,人刘深拢共在你家住了几天,这就成知心故交了?这天都黑了还不来,小媳妇等郎君往半夜等啊?成日浑水摸鱼,你名次还还比人高上一名,指不定人自惭形愧,才不肯来呢!”
张祺裕嘴上如此说着浑话,心底可是真怕他一个人躲起来为周家那些风言风语困扰,这才非要找个热闹场子不可。可得亏如今林怀章收了性子没由着他胡来,否则若真去了千觞楼,那才真是自取其辱——
有关周家母女的闲话,最初正是从千觞楼里传开来。
周庵独女十四年前莫名失踪又自行寻回,疑是与人未婚私逃又被情郎所弃——这事当年曾在京城掀起阵风雨,不过后来“吴惑言案”突发,时御史大夫赵茂及中书侍郎流配,吏部员外郎孙夷贬官外放,满朝文武人人自危,谁还有心关乎别家儿女私密。如今钱遵翻案、杨珣下狱,不知何人旧事重提,言之凿凿道当年林敛大祸累身、全靠不计声名弃旧妻、娶新妇,解了周庵燃眉之急才得其信任庇护。至于这燃眉之急到底为何……
“说话的人嘴脏,你何必往心里去。不过是些自命清高的,恨周庵与杨珣沆瀣一气却偏能独善其身;还有些跟着他俩脏了手的,恨他落井下石不讲道义;剩下些见着宫里你那小妹妹闯下大祸跟着瞎起哄的。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周庵有世家护着,位置稳固;你林家宫里有良宝林盛宠,朝中多了钱家助力,还有您这位新科的进士老爷,办个宴席都非一般的排场,还用得着搭理外头那些胡话?”
林怀章没有说话,只看着那家伙大呼小叫又拉他行起酒令,干脆心一横,也不再忧心未卜前程。至于什么今后荣王跟前行走参涉政事,步步谨慎不能再任性而为那都是来日烦忧,今朝既有酒、且今朝大醉罢。
三杯酒下肚,他嘴上就没了把门。
十杯酒下肚,他被张祺裕扯着转个圈又倒下,已然不分南北。
十杯酒下肚……满壶酒下肚……
黄昏的天香得很,却使人晕乎,他横倒于室,哪里知道荣王府送来了什么贺礼,又怎知张祺裕自作主张替他回了什么信。他单听着那混混在笑,一声又一声,吵耳朵:
“怎么不好笑?你说说这荣王、‘惨’呐——竟像个笑话似的……”张祺裕盘腿打着酒嗝,兴致一来,也不管怀章到底还听不听得见,自顾自要大声念叨,“前脚刚、大义灭亲!这下终于、朝野、庙堂江湖的能有些好感了吧,这后脚,哈哈,皇帝就给他打回原形了——要他娶杨珣的女儿呢。得罪莱国公不说,还明摆着,那不就是向太后服软了,这可不就等同说他揭发杨珣是作秀么。笑话,天大的笑话哦!虽然比你爹那个——嘶别踹别踹了!我刚说到哪……我是说,就算、就算他日后真去砍了那姓杨的,也像是在玩移花接木……皇帝这招、玩得坏透了!快,进士老爷,找你拿主意呢……还不快、鞍马、出门去伺候着……”
“……谁当的说客,谁想法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扰、好梦……”
在怀章迷迷瞪瞪推脱之前,张祺裕实则已经挣起身子去取笔墨,可那灌饱了酒的手腕早就虚透,笔尖拖在纸上不是分了岔就是洇了墨。送礼的庶仆接着被叫进门来,他附耳去只吩咐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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