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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绣道:“府上闲置院子虽多,却少有养神安气的,多哄闹喧阗,明月身子又弱,禁不得风吹雨飞的,依我看,便将红香院腾挪空出,那儿最是保养,花柳成荫,冬暖夏凉,她养得好,也是大家的福气,你觉如何?”
红香院是李府最招摇的一处院落,雕甍玉砌,檐飞廊庑,辉煌不可再造,乃为开元年间李家祖宗专请人所建造而成。
便是她陆夫人想去住着,也得顾及其中恩宠,再进不去的,李箖琅并不依允。再则李覃在那儿供有不知是谁的画像,也断不允许,便是她也不能。
晞婵闻此,并未回答,而是向对面神色不明的李覃看去,他视线没什么起伏地也望了过来,两人相视半晌,皆未出声。
见他仍未要出声的意思,晞婵略皱了皱眉,温声问了句:“君侯觉得可还是不可?”
这是李家,事儿也不小,她做不得这个主。
却见李覃忽又不再沉默,淡声立答:“孤以为无不可之处。”
晞婵移开视线,不再多看他一眼,也应了。
众人散后,晞婵喊住他,面无表情地平静慢道:“君侯既然回来了,不妨快些把和离书签了,也省得妾总来问询,仿若逼迫,晚些妾命人去取,必是今日才好,只因东西都妥当,也同家中报了消息,明日好歹是要走的。”
说完,她朝目光冷硬的男人微微一笑,客气又疏离,迈步便走。
李覃站在那,脸色阴沉,忽转身命她止步,语气淡漠仿佛两人从未相识,甚至于似是仇人。
他却走过,明显是去东北角的红香院,一面忽略她的请求,冷淡下令。
“冬至日过后再走,孤要带明月去林中狩猎取兴,你也不妨前去,说来琴艺尚可,彼时就弹一曲《姻缘错》与明月听罢。”
“。。。。。。”
晞婵低眸,攥紧手又松开,细指泛青。
她迈步欲走,忽有十来位仆妇围随上来,只往东堂请。
美人泪
每日晞婵欲出东堂,皆有铁面无私的仆妇紧随,原先启程的日子被迫搁置,念及穆廷年思忧,便命人快马传信,只说冬至日过后再行。
婉娘但凡能将那些仆妇打发就打发了,然终归双拳难敌四手,这个引开,那个又补上,犹如过江之鲫。
方又支走一位,婉娘叹了口气,回道:“那个拿着凤钗走了,女君何必应了她们,什么好的都来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偌大李府空无一宝,偏要掠走女君的珠宝首饰。”
晞婵正在榻上写字,闻言反弯唇一笑,头也不抬地道:“如今来守我的,不过都倾向红香院罢了,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禀说是郑明月要的,她们又何敢不来呢?”
婉娘抿唇许久,往凳上坐了,做起针线活儿,晞婵见了,忙命她放下:“伤未好全,快别弄这些了,待我写完这个,我年轻眼力好,一会儿就做成了。”
临近入冬,各院里的女眷都开始做起针绣,冬日好添,做主子的自是当作本分打发时候罢了,不过应个景儿,自有府库或官中下发的新冬衣。
榻下的婉娘听了,忙背过身去,不叫晞婵看见,暗自抬手用袖口抹去眼角泪,勉强笑说:“看样子君侯是不会让走的,即便是冬至日过后。然这时他又一心要等女君低头,也或许是当真宠爱,日夜在红香院待着不论,有时半夜也会自红香院遣人来女君这儿要支簪子手镯什么的,她要,君侯便不分时候不顾女君情面地来伸手。既如此,入了冬,女君若仍不能走,该如何熬过寒冬呢?”
她说着说着,竟止不住哽咽,针线也拿不稳了:“您身子自小便娇弱,有时风一吹便受寒,一躺就是四五日,那回落水,又添了些许不大也不小的毛病,尚未将养好。如今他们上上下下都不把女君放在眼里,府库钥匙也被君侯拿去给那郑娘子了,彼时冬用还要看她脸色,委屈不说,凭她如今作态,君侯纵容无视,女君若不早些做准备,不免到时受了罪。”
晞婵坐在榻上,望了会儿婉娘的背影,眼睛忽红,她二话不说忙搁下笔,下榻跑去抱住婉娘,笑得仿佛若无其事。
“我也算是婉娘带大的,还有谁比婉娘更了解我呢?连我自己都顾不到的,婉娘却记得这般清楚。”她调皮说完,用一边脸蹭了蹭婉娘的,却无意望见婉娘发间的白丝。
晞婵低头半晌,抱得更紧,话也更慢了:“婉娘待我最是好了。”
婉娘破涕为笑,未拿针线的那只手拍了拍晞婵环在她身前的胳膊,笑而不语。
见她安心,晞婵便将冬至日的筹划细细说来。
婉娘自是大喜,但转而又发起愁道:“只裴大人目今境况艰难,自身不保,甚至连立足之地都无,前段时日领着窦龙等人投靠与徐刺史不和的袁文韬,这才稍有安定,只带军屯驻,终被忌惮,并非长久之计,更是一刻也不敢离袁氏地盘,不防余下势力就被吞并,看来想是没有自由可言的。”
“老妪却觉奇怪,为何不去投府君呢?岂不是两全其美,再无疑虑?”
晞婵怔了下,笑言:“裴二哥是有野心的人,同样也恩怨分明,我想正因如此,他才宁愿选择父亲以外的势力,不图谋父兄地盘,亦不愿给他们招来隐患。他既投奔袁文韬,必已想好了东山再起的法子,而且。。。。。。”
她弯眸一笑,道:“谁都可能会放弃我,唯有裴二哥不会。”
婉娘听了,点头叹道:“日久见人心,真情磨砺出。大浪去尽,才留细沙。裴大人的可贵之处,经年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