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闻她进来,年轻男子只一顿,随即站起行了晚辈礼,不傲不卑,也算不得毕恭毕敬地唤了声“苏老夫人”。
苏老太太只点头笑视,上前慈切托住李覃腕臂,将他并没弯下多少的脊背扶起,望他笑道:“一路可还顺利?”
李覃怔了一怔,自如道:“并无不顺。”
苏老太太听了点头,忽瞧自己这个外孙女婿似有欲言又止,玄宽披风加身,下摆缀着泥水点子,应是昼夜兼程不曾停歇,不定还走的近道荒路,心下不由起了诧异。
她回身先打发苏贤云去忙采办白海棠的事业,只留下服侍多年的冯嬷嬷,遣退其余众人道:“外孙女婿千里迢迢过来,我们祖孙俩还有好多话要说呢,你们且都下去候着吧。”
待仆从散尽,李覃略一沉吟,默然请她老人家上位。
上座后,苏老太太明知他面冷心急,也不绕弯,不动声色地一笑切入话:“以往总想着接惊惊来住段时日,这孩子着实体贴懂事,深慰他人心,但又恐扰了你们夫妇二人的事情,也知君侯繁忙,常有抽不出身的时候,老身岂敢惊动了君侯。”
“只一点,惊惊这丫头再明细,也不及君侯稳重,有耍小性儿的时候,还望君侯多担待,切莫跟她一般计较,若有什么得罪的,只管同老身说了,其他不提,倒是能听她外祖母几句劝。”
李覃微弯唇角,付之一笑。
除了军事公事,他并不爱周旋萦回,如今听苏老太太主动提及,便心直口快地坦言道:“此行正为这个,倒是孤东奔西走不常陪伴,没顾好她。”
“君侯来是为?”苏老太太道。
“一为看望您老人家,二来想与外祖母这里讨几样东西,再有一份情面。”
这话是苏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敢现在就去图想的,却轻易听到李覃搁下积怨,唤她一声外祖母,言语又并无封侯的傲慢,而是当个长辈尊敬着,一时喜不自禁,暗以为穆李和解有望,怎不算得大度?
她回味一思,眼里又生欣赏。
“但凡老身力所能及的,君侯说就是。”
李覃道:“烦劳外祖母修书一封,就说接她来襄阳暂住几日,只别说是孤提的。惊惊她有意前来看望您老人家,只孤恐她觉得叨扰您老人家,便是您不这般想,她也未必安心。因此无论这信何时送到,哪怕她到了襄阳才收住,也烦请外祖母留一封请信,好让她自在些。”
“说到底,她既已嫁了孤为妻,若非孤招惹了她,她也不肯来襄阳烦扰您老人家操心的。”
苏老太太听了,心内早已喜得无可无不可,一为惊惊来住,二位她这孙女婿竟也体贴,倒为他媳妇言语周全了一番。
“君侯宽心,且容小姑娘来这儿住上几日,时日久了,自然就眷恋有君侯陪伴的日子,彼时您再来接人,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
李覃一怔,随后淡淡弯了下唇,垂眸未答,半晌才继续说起另一件事来。
“另外孤想挑几件常用的家伙,您只管将她在尊府落脚的屋舍说了,其余的莫要再管,不知外祖母可否给这个情面?”
“不是什么大事,君侯看着妥办便可。”苏老太太话是落了,心却提着,又觉没什么不能说的,探问他道:“只是这到底有怎么个隐情?君侯与惊惊可是闹了不愉快?”
李覃不习同旁人说起心事,错综复杂的,没个意思,但转念一想,既然晞婵不愿同他开口,自己也不好唐突安慰,倒不如将此事拜托于苏老太太。
她是晞婵自幼亲近之人,大抵会更依赖些。
考虑片刻,他只言简意骇道:“竟与误会无关,孤也不好说得,只望老夫人平日多命人顾些她的饮食起居,若是能开解一二,孤自是不胜感激。”
听罢,苏老太太先是叹了声。
李覃坐得更直了,犹如刺猬扎背:“外祖母所叹为何?”
“君侯别紧张,我只是想着,惊惊违背父兄意愿,嫁与君侯,君侯亦何尝不是排除万难,隔开仇恨与压力娶得惊惊呢?由此我便想通,你们二人定是看准了对方,该比别人更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才是,如今闹到这般地步,惊惊不好受,君侯想也未必受用。”
“你们都是为对方孤注一掷的人,有情有义,因此待惊惊来了襄阳,我也愿尽力劝慰,君侯安心就是。”
李覃别的倒没听透,忽自顾自酸心起来,思及竟被晞婵外祖母有意无意说得挑起了心事,当即胸惊气短,惭愧得面红耳赤。
他不该这般轻易被煽动的。
又恐苏老太太看出异样,李覃目光一转,随口应付了她老人家三两句话,便起身让仆从去库房领了他需要用的东西,自个儿径直往晞婵将要暂住的地方去了。
他自觉也没干什么,只用锤子把窗户都正严实了些,这样就不用担心她来住时漏雨。虽说苏家窗户并不破旧,就算真的漏雨也有人很快修缮,但他自己来总归是比那些下人们修得更走心些。
她身子娇弱,又常在窗边榻上待着,秋深夜寒的,便是毛毛雨丝儿钻进来,他也顾虑。
干完这个,院里围着要搭把手的小厮们都又急又愧。
“君侯,还是我们来弄这个吧,您只要站在旁边吩咐就好!”
“对啊,君侯身尊体贵,威震八方,哪里是能干这种杂活的?”
“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小的们可怎么跟她老人家交差?君侯还是快下来吧!”
满院里乱糟糟的,李覃嫌烦,撂下锤子就把围着的人都给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