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逐渐难以为继。
陈夫人时常赶了他出去,或者不给他饭吃。别人都在长个儿,唯有他,像一株孤零零的豆芽。
他时常流落街头,帮人干点杂活换顿饭吃。
有一日,许是太阳打从东边出来了。陈夫人竟然亲自到大街上来找他,携了他的手,拉他:“走,跟我回家一趟。”
他用劲挣开母亲温软而冰凉的手。那滑腻腻的手指,像蛇。
可是他并没有说话,只跟在后头,默默地走。
陈夫人一掀帘子,喜滋滋从桌上拿起一件簇新的蓝布长衫,比在他胸前:“试试,看合不合身。”
那显然是件成年男子的衣衫。套在他身上,宽宽大大,唱戏般滑稽。
可陈夫人显然很高兴,帮他这里拉拉,那里抻抻,嘴里不住念叨:“呦呵,像模像样的。”
末了,抬起头来,竟然朝他笑了笑。
他恍惚听见一句:
“老娘就说是老爷的儿子,如今这一个稿子的脸,瞧谁还敢说老娘胡说!”
第二日,他们就启程,星夜赶路。
他依稀也知道他母亲是要去做什么。他害怕,又怀着隐秘的期待。
也许他真有一个不得了的爹。会将他从这个深渊里一把捞出。他自问从生下来长到现在,没做过一丁点坏事。
哪怕他娘往死里揍他,饿他,冻他。他也没还过一句嘴。他尽量不给他娘添麻烦。幼年时帮着擦擦洗洗,待长大些,就自己上街找吃的。摸黑回家里睡一觉,天不亮就起身。
他想他有资格得到解脱。
约莫走了一月,才终于回到京城。
宽阔大街,重檐翘角,依稀还是走时模样。陈夫人一下泪迷了眼,挽着袖口擦一擦。熟门熟路摸到侯府门口。
陈绍礼一路行来,本已足够吃惊。及至瞧见轩丽峥嵘的公侯门楣,才真正又惊又畏。
三间兽头大门,关得铁桶相似。门前列坐着数个衣冠华丽的男人。东西角门都开着,不时有人出入。往来之人,尽皆富贵。
他不由得胆气一怯,脚步就停住了。
陈夫人一回头,骂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还不快走!”
拉了他就往门边走。
到了门下,陈夫人福了一礼,娇声道:“给哥哥们道好,小妇人想找林管家,烦请通报一声。”
那几个男人只上上下下拿眼睛溜陈夫人,嘲笑道:“这位大姐,这哥哥可不敢当。况且林管家也不在,改日再来罢。”
陈夫人一听吊起眼睛就要骂人,却听见旁边一个略微迟疑的声音:“可是……碧桃姐……不是?”
陈夫人连忙回头,见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的男人,细眼睛圆脸,大腹便便的。
她想了半阵,才恍然大悟:“马二!”
——怪道她一时认不出。她还在府里时,马二还是在二门上听差的小幺儿。时常跟在一些男人后面,涎着脸皮来看她。她也乐得差他跑跑腿。
“才几年,你如今是富贵了,吃得这样肥。”
马二嘻嘻笑着,道:“怎么想起回来啦?”
陈夫人赶紧说:“我有句要紧话要跟林官家说,你今儿务必得帮我把他请出来。”
马二早瞧见她身后的孩子。当年的事情,他也听过风声。知道碧桃是因为勾搭了老爷,叫赶出去的——中间还恍惚听见什么孩子。